鼎丰小说网 > 洛阳女儿行 > 第十章 与人无爱亦无嗔

韩锷的脸上却全没有以一柄长庚击退紫宸两大好手后的兴奋,只是沉郁郁的。他已多日没有刮脸,薄薄的上唇上全是初初露出的髭须,短短的,若有若无地青成一片。于小计也不顾他的脸色,一跳就跳到了他的驴背上。那驴子脚步停了下来,有些承驮不住两个人的样子。于小计笑道:&1dquo;害得我白担了半天的心。锷哥,你赶走了紫宸老三和那个紫宸一星了吗?我就知道你行的!我就知道你行的!

但紫宸一星并没有解弓。

方柠却轻轻一摆头,吐出了一个字:&1dquo;坐。

韩锷没有说话,半晌道:&1dquo;小计,你想学剑吗?

韩锷微微一笑道:&1dquo;如果洛阳王也是如此量浅之人&he11ip;&he11ip;

小计摇摇头道:&1dquo;我也不知,我只知道如果那暗处的人真是利与君,那他可是洛阳城中一个不得了、了不得的主儿。据说他是洛阳王府中的上宾,人称&1squo;外区内利’,洛阳王府中,打点外务的就是韩哥你见过的那个区迅区总管了,外人传说他是一个隐藏不露的高手,但没有人见过他出手。他平时总是笑笑的怪是和气的。旁人也曾问过他,他只笑道:&1squo;如果我都算高手的话,那利兄又算什么?这话可千万不可给利兄听到’。由此大家就知道洛阳王府内的第一高手只怕就是利与君了。那利与君我们却很少能见到,只是洛阳王府里的人都待他极为尊敬,称他只称为利大夫,好象他会看病。所以苏落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他自道当时吓得脸色都变了。传说中那个利大夫一向是杀人如草芥的。苏落落猫在那面矮墙上,只见屋瓦上那个人影一语说罢,便全力提身向外墙跃去,欲待逃走。他这一下似倾力而为,那隐于暗处的人也不由得不现身了。苏落落只觉眼一花,都不知那个人影从哪里钻了出来!只见他遥遥伸手就向空中一抓,他与那先前那人相隔尚有三尺,但那人凭空就似被他一爪抓下来了似的。那都象是&he11ip;&he11ip;妖术了!

于小计还回头看了眼那两箱金子——倒不是他贪财,实是为他长这么大来,还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多金子呢。他是要把那两箱金子的份量加到自己心里,加在自己心里韩大哥的影子上,让那影子更重更深的印入他的心底。然后他才一回头看向韩锷,却只觉韩大哥的脚步洒然轻快,已一掀帘,带他走到了店门外本没系缰绳的斑骓边。

韩锷默然不答。那人重又合身而上,一双虎爪使得如同惊风暴雨,雷劈似地直向于小计身上招呼去。韩锷只一只左手轻轻捉着小计的腕,微微施力,把他连人带凳一拖,就已避过了那人凶险招数。那人怒火更炽,手里更是加紧地向于小计攻去,倒并不攻上韩锷,似是与韩锷叫上劲一般。转眼之间,他&1dquo;勾、打、抹、抓,二十七路虎爪手已将施尽,韩锷却动也没动,那边旁观的老大不由已变了脸色,忽向腰间一抽,已&1dquo;咣啷一声抽出一根铁索来,喝道:&1dquo;二弟,三弟,亮家伙。当面的可是好朋友,看来不是好相与的。朋友,报上名来,为什么凭白伸手架我龙门三怪的梁子?

唯有相思曾是病

侍女似她极贴心之人,似也知道她与韩锷之间的情事,轻声叹道:&1dquo;那,就又叫他一个人空等,最后又空走吗?听她的语意,似也极怜惜如韩锷这般的一个痴绝男子。

然后,只见屏风后先转出三个侍女,一衣轻绯,一衣浅绿,一著榴红,人人俱是肤凝鹅脂,颈弯优柔,光这侍女已足称佳丽了,韦氏一门果然富贵。

韩锷愣沉吟道:&1dquo;城南姓?

他一惊之下,好奇之心大起,伸手一搬那人肩膀。那人却忽然一倒,似立时死去了般。那人披了件斗蓬,斗蓬上的头兜盖住了他的头脸。韩锷轻轻一掀那那斗蓬,只见那布一翻,露出里面来,韩锷却更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人腔子的上面居然没有头,而只是一具有身无头的身子!

他双腿一勾,藉着梁上阴影,人已倒挂而下。这一倒挂,他先见到一排大大的木笼——那牢房里面,原就是一长排一长排的木笼,每个笼中都可关人。就着那灯影,韩锷已见到两侧的木笼中却都没有什么囚徒,只有自己垂身的地方,下面有一个女子手铐脚镣俱齐,被锁在里面。他这位置只见得到那女子的头顶,只见那女子长已乱,下颏正顶着自己蜷起的双膝,双臂抱膝,长遮颊,虽见不到颜面,但看那身形,已知确是于婕。

韩锷叹道:&1dquo;那你知道是什么人抓走的她?

&1squo;十诧古图’?——那是什么?韩锷脑中似有印象。难道和源自大荒山的川西&1squo;排教’有关?——十六年前?那是余国丈遇害的日子吗?

楼上那女子就吓得一伸舌头,一缩头就缩回窗里去了。韩锷心里一奇:&1dquo;余姑姑?却不知这余姑姑又是谁?他想了下,向那小孩儿问道:&1dquo;你叫什么?

那外乡人点点头。老人废然道:&1dquo;举头西北是长安。那里,该比这里清明多了吧?

候健虽武功高绝,无奈水中远无那女子灵活。但他胜在劲儿大,一臂划出,人也可窜出好远。只见桥上众人议论纷纷,桥下两个人已顺水越游越远。那个异乡子弟向那水中望了会儿,收回眼,看向天上。天上残阳如血,照着洛阳城中的百姓,照着桥下的杀戳追逐,也照着这场杀戳追逐中延伸向过往将来的所有因与果,露出这个橙红色的城市里乱哄哄的一面。

但他忽然&1dquo;啊了一下,想起另一个人:自己从来合不来,对他也不曾正眼相看的人。——如果不是阿姝,她是&he11ip;&he11ip;阿殊呢?大姝小殊落玉盘,她俩儿的形容声音一模一样,连名字念起来也是一样的,如果是阿姝的那个孪生妹妹阿殊呢?自己可确实是象是得罪过她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恨意依旧没变吗?

韩锷心头一时极为惶惑。那利大夫似是也面上大起愁烦,最后叹了一口气:&1dquo;我想过好多遍了,可我还拿那&1squo;阿堵’全无办法。因为,那下盅之人分明已把心用了进去,这&1squo;心盅’之术,却是素女门的把戏,我也没法子。除非我能找到她,但就是找到,如果不化解她心头心魔,就是杀了她也无用的。

他一抬眼:&1dquo;所以,你把这杯酒给我喝下去。

说着,他就端出那杯墨绿色的,粘稠稠的,让人一看就大起腻烦的酒来。韩锷也不由皱了皱眉,但他知道,面对利大夫这样的人,只要他看了对眼,只要是他想治的病,你不喝,他捏了你的鼻子也要给你灌下去的。

利大夫看他几乎是捏着鼻子地把那杯酒喝了下去,面上才似满意。喃喃道:&1dquo;这酒可以管你一年。以后,如果有什么心脾不适,你可以来找我。可我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办法了。你最好找到那下盅的女孩子,想法儿让她给你解了它。她多半对你有情,如果这样的话——其实也简单,你只要跟她做过一次,这盅就自然而然的不解而解了。

他似是全不解风情尴尬处的奥妙,瞄了韩锷一眼道:&1dquo;以你功夫,这事想来也不难。

韩锷就算脾气放逸,听了也不由瞠目苦笑——这算什么,这利大夫,看来只通他的医道之术,难道这样的事,对于他也只是医术上的小小问题而已,全不干什么&he11ip;&he11ip;道德礼法,两情相悦?

他正待细问,可小计还在边上。就是小计不在,他怕也不好意思问出的。利大夫却深看了他两眼,说道:&1dquo;自在、自在,可惜、可惜!

韩锷还没听懂他说什么,却见他已引身而退。他这一退,退得那叫个快,只听他远远道:&1dquo;可惜我为当年一诺,身陷王府,却无法如你一样来个鸥游江海的自在了。

韩锷脸上只来得及苦苦一笑:自在&he11ip;&he11ip;?

小计道:&1dquo;锷哥,咱们现在总可以走了吧。

韩锷一抖辔头:&1dquo;没错。

于小计道:&1dquo;锷哥,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他不好问得更深,只能这么含含糊糊地问及一句。

韩锷道:&1dquo;先歇一歇,教教你功夫,以后再抽暇了结你姐姐遗托的大事。

&1dquo;然后,与人无爱亦无嗔,就是那句,与人无爱亦无嗔吧。

小计还赖在他的马上。韩锷勉强笑道:&1dquo;去骑你的驴儿。你不疼这马儿,我还疼呢。

于小计一翻身,听话地下了马,骑到驴背上。他却忽&1dquo;呀了一声。他指了指韩锷的身后。韩锷一回身,却见马鞍下露出了杏黄色的一角。他一奇,抽出一看,然后心里如受重击。那是一方丝帕。那帕子丝质娇软,是个半旧的,上面隐隐抽丝成就个凤尾图案。方柠、方柠&he11ip;&he11ip;你什么时候来了?还趁我在酒肆中,于众人无觉处在马鞍下放上了这个?

帕上却没有一句话,想来方柠虽至,却终于也是无话可说。韩锷脸上苦苦一笑:你还要以一缕情思缚我多久呢?难道,我前生欠你的,这一生还得还不够吗?那些忧愁孤苦,那些竟夜无眠,还来得不够吗?

他心里千回百转,猛地一抖手,那幅丝帕已在他手中碎裂开来,飘落于地,然后,他一抖缰,已驱马在前疾驰起来。

他们却没注意到远远身后的林中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叹息声落良久,林中才驶出一辆油壁七香车,轻尘细细,向那洛阳城中折返而去。

小计驱驴在韩锷身后疾追着,他想着锷哥脸上的神情,想着他的那一句:与人无爱亦无嗔。他做得到吗?他能做得到吗?尢其他是这么一个血性的男儿。

小计忽一摆头,一张灰尘扑扑的小脸上露出一种坚决的表情:不管怎样,不管那个女子怎么纠缠,不管锷哥又是怎么沮丧,但,还有明天。他,要让锷哥从此快乐起来——对!是的,他要他、快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