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计哭泣道:&1dquo;韩公子,我求你一件事,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了。

他大惊,抽身一退,果见那窗沿上正扒着一个人的手!那手干干枯枯,全无血色,五指紧缩,看似极有力道。韩锷眉毛一挑,缓步重又向前欺去,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能无声无息欺近他的身侧!可他眼睛向窗下一望时,却立时呆了,所见景象让一向凝定的他也大吃一惊——那只手下,竟什么也没有!——那是一只断手!手腕断处斩截,分明已斩断有好多年了,那只手却并没有腐烂,依旧那么有力地抓着木头窗沿,似要在那窗沿上抓出一道痕迹来。那只断手的手指上套了一只银戒,韩锷凝目看去,却见那银戒上居然有字,依稀似是&1squo;紫宸’二字。

韩锷停马道:&1dquo;你怎么知道我姓韩?

这时那老人见有人来,提起手里的灯笼往那外乡子弟脸上照了照,灯笼在这一片清冷的小巷里把那外乡子弟的脸映得一片诡红。那老人轻轻叹了口气:&1dquo;外乡人吧?

那候健走起路来腰马颇扎实,那外乡子弟点点头,心里也似暗赞了一声。轿子这时正走过他身前,他似隐隐听见轿中传来几声微促的喘息,似乎轿中人呼吸颇为艰难。那外乡人皱了皱眉——那声音颇低,满桥的人除了他怕也没谁能在这喧喧扰扰中听得到了。那外乡人一回头,就看见那带刀衙役在队后不远处不知何时站定了,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为了今晚的事,韩锷特地换了身黑色衣靠。他立在洛阳河畔&1squo;粉儿监’旁边那小巷的暗影中,除了一双眼睛黑黑地放出些光彩外,全身上下都暗哑无光。他的长剑缚在背后,全身裹扎紧密,更见出他的猿臂蜂腰,鹤势螂形。他全身的肌肉时松时紧,看来正在调息。外面更鼓已敲过三更,小计却全无睡意。韩锷看了看天色,轻轻一拍小计的肩,轻声道:&1dquo;是时候了,我好进去了。小计虽信他能力,心中还是不由担心。韩锷一刮他下颏,轻笑道:&1dquo;你先回去吧。今晚我不是要救你姐姐出来,只是帮她挡一挡灾,所以还不用太多力搏。声音闹大些,自有古卓出面保你姐姐平安。你不必担心,只管等我的好消息就得了。

说着,他轻轻一耸身,人影腾了腾,五指一勾,&1squo;粉儿监’牢墙本不算高,他一抓之下已抓住了墙头。他将眼向墙内一望,只觉里面黑鸦鸦的雀寂无声。他身形轻轻一翻,人已落在了院内。

和他所料相同,今晚这&1squo;粉儿监’中果似全无防范。&1squo;卫尉寺’与&1squo;大理寺’同居&1squo;九寺’之中,他们与此案迁连已深,一定欲图早除于婕为上,看来他们已与大理寺打了招呼,想来古卓的暗示绝不会是空穴来风了。

韩锷却并不敢大意,一路藉物掩身,慢慢向那砖石牢房靠去。还没近前,鼻中已闻得一阵腐臭之味,他轻轻用手掩了掩鼻,将面幕一拉,遮住脸孔,先轻身上了房檐,然后五指用力,一块一块揭开屋瓦,凑眼下看。只见那牢舍并不算大,里面也几乎黑鸦鸦一片,远处拐角处似隐有灯光。

韩锷算准方位,轻轻腾身,向那有灯光处的房顶处挪去。及到,又轻轻一片片揭开屋瓦,开了个可容一身钻入的小洞,然后身形一耸,人已如狸猫一般钻入,停身在那灰尘积压的大梁之上,却点尘不惊。

他双腿一勾,藉着梁上阴影,人已倒挂而下。这一倒挂,他先见到一排大大的木笼——那牢房里面,原就是一长排一长排的木笼,每个笼中都可关人。就着那灯影,韩锷已见到两侧的木笼中却都没有什么囚徒,只有自己垂身的地方,下面有一个女子手铐脚镣俱齐,被锁在里面。他这位置只见得到那女子的头顶,只见那女子长已乱,下颏正顶着自己蜷起的双膝,双臂抱膝,长遮颊,虽见不到颜面,但看那身形,已知确是于婕。

韩锷的脸已几乎贴在那木笼顶上,心中微微一动——这么从上视下,只见于婕那本嫌单弱的身影似乎越加娇怯了。韩锷只听得她一声声轻轻的呼吸,不知怎么,觉得那鼻息咻咻地似就响在自己耳侧一般。

他一时似觉不便出声,就这么静静的、静静的望着。他还从没曾这么认真仔细地偷看过一个女子,心里感觉只觉好怪。他心头隐隐却划过方柠的影子,那是他这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唯一亲近过的女子了。但和方柠在一起,她几乎总是在动的,风姿流韵,几乎从来还没及让他看清楚、就已入他于迷乱了。而于婕却象比她静些,不知怎么,此刻给韩锷触动最深的却是于婕那露在长之外的溜滑的肩。

原来女子的肩是这样的——它是那么圆滑地溜下去,而不是象自己一样,锁骨突横,命里就似已注定要横出一份担当来。女儿为何爱长?是为了让那遮掩或抚慰她那生来溜削孤瘦的肩膀吗?韩锷心中微有绮思:如果自己这瘦硬的手顺着她那么溜的肩膀抚下去,轻轻抚下去,她会有一种安然的快慰吗?他轻轻捻了捻指,从于婕那间隐露的颈上肌肤似已感到了那一抚之下的质感,然后心里轻轻一荡——如果那样,该是一种很美的感触吧?

这却还是韩锷有生以来头一次对一个女孩儿有了一种&1squo;肉’的感觉,居然是在这么个女监之中,想来都有些好笑。不知怎么,他一向干燥的手心里就细细地出了一层汗,汗水也浸在了他唇上细微的茸毛间,微微润湿了他面上的面幕。韩锷使劲用大拇指的指甲重抠了下自己的掌心,心中一阵自责:别人正在难中,你怎么却&he11ip;&he11ip;可又隐隐觉得:有这么一份绮思也好——人生不正因为这一份暇思而添加了分美丽?

笼里的于婕却忽自喃喃道:&1dquo;该来了吧?

说着,她一扬头,头上的垂了下来,遮住了眼。她顺手用五指轻轻把捋向脑后。这不自觉的一个动作却忽让韩锷身子一硬。于婕正抬起眼来,望到韩锷那羞窘的眼神,虽隔了面幕,这双眼儿她却认得,她面上就漾开了一抹浅笑。好在韩锷面上有面幕遮着,倒显不出他自己早已羞得红透的脸。

残烛光下,只见他的眼里熠熠生辉。于婕轻声笑道:&1dquo;我已抬了无数次头了,每次都在想着,你该来了吧。这次,总算还没有空抬。

可能因为受了折磨,她的声音里哑哑的有一分滞涩,那涩味更在这污浊的牢笼里给她添出了分别样的魅惑。

韩锷的声音也多了一分紧,干涩道:&1dquo;于姑娘,你没受苦吧?

于婕轻轻摇头,&1dquo;没有。

然后,她望着韩锷那面幕唇角部位被他哈气微微弄湿的一块,轻轻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1dquo;好渴啊!我只想喝水。一指身边的一个油腻大碗,口中做恶道:&1dquo;他们只肯给我端来这个。这也叫&he11ip;&he11ip;水?

韩锷望向那碗口一眼,只见那碗上厚腻重重,心中也不由一恶——不知那碗被多少臭口黄牙熏过,怕是两三年从未洗过,难怪她&he11ip;&he11ip;。只听于婕轻轻道:&1dquo;你今晚不是来救我的吧?

&1dquo;——太白一脉,据传当年和皇室朝廷一向颇有渊源,彼此不犯。你不说,我也知道。韩兄,你不必抱愧,你肯来就说明你已在尽心了。

韩锷心中正自生愧。他低声道:&1dquo;我已答应古卓,代他一查此案幕后。如若查清,他答应,会烦&1squo;洛阳王’出面,给你一个还魂之机。

他在面幕里舔舔唇,正在想着余下的话该怎么说,却见于婕的眼神正有些痴痴地望着自己,把他余下的话都封住了。

那于婕眼也不眨,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他,半天,把韩锷都盯得都有些心里毛了,窘迫道:&1dquo;于姑娘,你有事&he11ip;&he11ip;?

底下于婕却轻轻一舔嘴唇:&1dquo;没事。只是你穿夜行衣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韩锷怕就怕她开口无忌这一点,每得她称赞,心中虽不免窈喜,但窘迫中,负疚感就莫名地增了一分似的——似乎让她觉得&1squo;好看’也是自己的一重罪过。那于婕忽一仰头,喉里因干渴而显得异样低哑地道:&1dquo;虽说你实是为了另一个女子才来助我的,但不管怎么说——不细想的话,你也算为我而来的,我也就足以心安了。

韩锷一愣,总觉得于婕以前似乎见过自己一般,低声问道:&1dquo;于姑娘,你以前见过我?

于婕舔了舔唇,笑道:&1dquo;不错,我见过你,只是你从没见过我。

她忽然声音里隐有怒意,看来这牢狱之灾给她这本一向颇不凡俗的女孩儿也添了些焦燥,只听她愤愤然道:&1dquo;我要是没有见过你多好!我情愿孤孤单单,没有人来相救,也没有什么人来相助!

韩锷心头一滞,看着她浅嗔微怒的样子,几乎忍不住要伸手下去一拂她那孤瘦溜滑的万难触到的肩膀。这时外面忽隐有声息,韩锷一惊,他极为机敏,轻轻道:&1dquo;于姑娘,有人来了,想来是不愿你这案子拖延太久的人。你放心,有我韩某在,不会让他们就这么轻易得手。

他话声一落,人已勾腰一缩,仗着腰肌之力,倒仰而起,双足勾梁,如一只飞翔乳燕,轻挺挺地在梁间横悬起来。于婕仰头又看了他一眼,才回头去望向笼外。只一瞬,外面果已轻手轻脚跃进五个人影来。他们全是寻灯影而来,一人已见到于婕,轻声道:&1dquo;妈的,早知如此容易,岂用我哥五个一齐出手?说着,那人已立在笼前,手向怀里一掏,在木栅间隙中就扬臂待射。却见他身后一人道:&1dquo;别,老五,托咱们做活儿的人说了,要做得粗暴些,留下些暴劫迹象才好。说着,那人已一凝气,一扬掌,一手就向那木柱劈去。韩锷只见那五人俱是夜行装扮,那出掌的人一扬手,臂上衣服太紧,就见衣下暴起了一条条粗筋的纹路。

只听得木裂声一响,那人掌上功夫当真了得,小腿粗的木栅几下竟已为他当场劈断。那人似不太怕惊动旁人,再度出掌,只听木栅连声而断,已露出可进一人的空隙,那人一回头道:&1dquo;我先斩了这娘儿,你们拿那灯准备放点火。即叫咱们乱来一些,索性就乱出点兴头来。

说着,他已一跃而进,抬掌就向于婕脑门劈去。

梁上韩锷双腿一松,口里大喝了一声:&1dquo;有人劫狱,人已如重石之坠,整个人直向那人砸去。那人心头一惊,忙一缩步。韩锷见对方人多,势必要先伤两个了。他左手电闪而出,已适时一捏,只听那人锁骨&1squo;咯巴’一声,已应声而裂。那人也当真硬挺,痛呼一声:&1dquo;还有人在。点子扎手!

说着一翻手,已抽出背后之刀。韩锷手下不停,一连几招,已把那人迫出笼外。他势起突兀,那五人全没料到,仓促间已被他迫得连连后退。这一退,就已一步步退向牢门之外。外面已有人惊动,虚张声势地大叫起来。那五人中已负伤的头儿一咬牙,知道不好再呆下去,低声恨道:&1dquo;风紧,扯乎!

说着,他抢先而退,一退就已退上牢墙。余下四人跟他而退,韩锷却紧追而上。他们一追一逃,直向洛阳城北奔逸而去。

那五人在洛阳北城墙上却早已布好了悬索,到得城下,只见他们身形一腾,攀索而上。韩锷要查他们来历,所以并不急着追上,只在后面跟着。

又一刻,他们一逃一追,已奔出城外。洛阳城北数里之地就是北氓山。俗话说:&1dquo;生在苏杭,死在北氓,北氓山原是富室大户们的埋骨佳所。那五人眼看到了北氓山脚,似是心中大定。忽一停身,一个个就站住了脚。

韩锷已追到他们身前,当下也收脚停住。只听那五人为者低喝道:&1dquo;朋友,你是何方神圣?要干涉我们兄弟今晚的事!

韩锷凝定地没有说话。

只听那人又道:&1dquo;朋友,这可是一趟混水,劝你早退,否则于你不利。

韩锷拂了拂背后露出肩头的剑柄,冷然道:&1dquo;我只是外乡人。我只想问你们一句,今晚你们到底是受谁之托来办此事?我知你们也与此事无关,我也不想探查你们来历。你们只要告知我托付之人,咱们就此两散,各走各的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