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脚曾经对我们说他的人生计划:考上夜大,读一个机电一体化专业,毕业以后通过送礼走后门,做一个技术员,然后调到科室里,然后做科长。这是一个美好的计划,每一步都很惊险。

长脚说:"我在修管子。"

当然,茶馆并不是绝对安全,有一次胡得力不知哪里来了股雅兴,居然踱到茶馆里来查岗。他一进门就看见我,正在那里下象棋呢。胡得力冷笑了一声,对我说:"你这个月奖金全没啦。"我心里一寒,下错了一步棋,当场被老头将死,输给了他两毛钱。

那天我吓破了胆,返身要逃,胡得力一把揪住我的西装。我试图挣扎,我不喜欢自己的衣服被别人捏在手里,而且是我唯一的枪驳领西装。我使了一个反擒拿的招数,用力压他的手腕,本来还能使一招撩阴腿,但我没敢使出来,要是我把劳资科长的睾丸踢飞了,明天就该去牢里上班了。我压了压胡得力的手腕,居然毫无动静,肱二头肌真他妈的白练了。我像一个跳伦巴舞的女人,在他的把持之下剧烈扭动、翻转。他的右手像钳子一样擒着我,左手反捏住我的手腕,一把扭到了背后。我咬了咬牙,忍住没喊疼。

本厂的锅炉房在这一带是出名的。化工厂有四害:毒气,脏水,煤灰,以及母老虎。其中,煤灰之害就产自锅炉房。一年四季,不管刮什么风,煤灰都在天空中飘扬,到了下雨天,顺着屋檐淌下来的全是墨汁一样的黑水。那时候经常有居民拎着扫帚木棍打到我们厂里来,白天晾出去的衣服,晚上收回来居然变成了黑的。男人回到家一看那衣服,劈手就给女人一记耳光,女人大哭,就冲到我们厂里来闹。

在厂里,我和小李是哥们。

其实挖眼睛根本不用四把杀猪刀,拍出杀猪刀,纯粹胜于气势。挖眼睛只要一橛直径三公分的镀锌管,也就是家里的自来水管子,套在眼眶上,用手往里一拍,噗的一声,眼珠子就会从管子里掉出来,下面再放个酒杯就能直接泡酒喝。旧社会的土司就是这么干的,用的是竹筒。杀猪刀是很不科学的。

女工本来脸色铁青,后来就红扑扑的,好像挺害羞的。她朝六根看了看,六根仰面躺在桌子上,衣衫凌乱,眼神惊慌,好像被强奸过的样子。六根是一个瘦小干枯的青年电工,一双三角眼加一对大龅牙,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秃顶。六根是农村户口,爹妈都在乡下种地,家里还有一个痴呆的弟弟。六根只有小学文凭,初中留了三级都没能毕业,只能出来做工。六根是个六指所以他叫六根。六根就是一部找对象的反面教材,一部缺陷大辞典。

小李说,爬梯子拧灯泡其实也很危险,如果被电着了,人会朝后倒,从两米高的地方倒栽葱下来,基本上是后脑着地,就是武侠小说里说的玉枕穴。摔得不巧会送命,摔得巧就成了一个脖子举不起来的高位截瘫,别说做爱,就是手淫都很困难。

我说:"操,老鳖。有你这么修电路的吗?把你家的触报器推上去!"

二是:沾上380伏电流,这是工业电路,会把人粘住,电流通过心脏15秒钟大概就会死掉。

后来,我们看见制冷车间的大门口晃进来一个巨大的影子,这影子慢慢移动着,当她晃到我们眼前时,我确信,这就是降落伞的主人黄春妹。小李说:"黄春妹,你们车间里一个人都没有!"黄春妹说:"哇!要死啊!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为了讨好我们,她并没有急于让我们换灯泡,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香瓜子,用那只钵大的拳头抓着,塞到我和小李的手心。她说:"吃瓜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