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石砣砣的风 > 《石砣砣的风》第五部分 《石砣砣的风》 第二十五章

当三个人合力把吊在山崖下的李石匠拽上来时,这个老人早已气绝身亡。悲痛欲绝的李小华扑在李石匠冰冷僵硬的身上,撕心裂肺的哭嚎就像利剑一样刺穿夜空,刺穿人们的心,让每个人都痛心疾。石兰和小秃子用力解开拴在老人腰间的绳索,困惑仍然像迷雾一样让她晕头转向,看来应该是这个老人制服了这块石头。但是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怎么能如探囊取物一般让这块魔鬼一样的大石头变得服服帖帖,又为什么要拼着最后一口气来到这儿,这恐怕要成为一个千古之谜了。?李小华的眼泪却始终没有停止,她是那种用水做成的女人,情感就是水龙头。回村的路上,哭声把鸟儿都唤醒了,叽叽喳喳响成一片,又引得村里的公鸡伸长了脖子打鸣,如此折腾让全村人都在第一时间得知这个噩耗。

江大宝完全傻了,他想起当年那个调到省委办公厅当了主任的胡暮春,想起宋霞,恍恍惚惚觉得其中必有联系。这一想非同小可,江大宝的后背立刻就湿了一大片。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心里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连气都透不过来。李小飞最后凄惨地一笑,向江大宝说:“大宝,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有些话不用说透,你若是觉得我还有救,还可以做个人,就拉我一把。我的妈妈太可怜了,要是没了我,她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李小飞在说这些话时,真的就像一条落水狗,以前的潇洒风流完全消失了,就像剥去了包装一样把一个可怜虫赤裸裸展现在江大宝面前。虽然李小飞的处境多半由于他自己的好逸恶劳,把握不住自我,可以说是自作自受。可江大宝是一个见义勇为的热血男儿,对朋友一向两肋插刀,所以他又忘记了自己的斤两,毫不含糊地说:“小飞,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觉得古总还不至于像你想的那样是一个魔鬼,也许是你多心了。我现在就去找他,一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你尽管放心。”李小飞还是那样垂头丧气,低声嘟哝道:“大宝,你好自为之,别把自己也搭进去,我反正里外里是一条死狗,活着也没意思,你千万要见风使舵呀。”

江大宝刚跨进叶青家门,叶青就惊慌失措的对他说:“大宝,那个写信的家伙来电话了,约我晚上十二点到太平村门口见面,说只许我一个人带了钱去,要是骗了他就没有下一回。”江大宝的心里也非常紧张,这种在电影里或小说中才会生的事情,如今身临其境,他忽然间就觉得自己变成福尔摩斯,这是任何年轻人都渴望得到的经历呀。太平村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舞厅,白天兼作健身俱乐部,来者几乎全是年轻人。为了保险,江大宝和天祥的保安部主任老杜晚八点就坐在一楼门边的一张咖啡桌旁。这个保安主任是从特种兵复员的,看起来很沉稳,话不多,尤其是关于天祥事务更是绝口不提。四个小时无疑非常难熬,所以江大宝搜肠刮肚把各种无聊的话题全拿来充饥。时针一点点指向十二点,江大宝开始坐立不安,他的眼睛左顾右盼,把每一个走进门的人都看成嫌疑犯。叶青拎着个大旅行包走进来,他一眼就看见了江大宝,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江大宝在心里暗暗埋怨,这样一个大包任什么人都可能见财起意。保安主任的脚忽然在桌下踢了江大宝一下,江大宝立刻按照主任预先教导的那样,把脑袋埋在胳膊上,侧过脸像个真正的侦探一样,用眼角仔仔细细搜索每一个可疑的人。他的目光终于定格在一个和他一样把脑袋埋在胳膊里的家伙身上。那个家伙显然动机不良,因为他的肩膀紧张得就像是两座竖在脑袋旁的小山头,一个喝醉或者疲倦的人,肩膀应该塌得像下坡,而且那个脑袋还在胳膊肘里扭来扭去。江大宝觉得那家伙非常眼熟,正在这时,保安主任又踢他一脚,用手指沾着咖啡在桌上写了个“赵“字。江大宝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完全忘记约定的行动方案,跳起身像只老鹰一样张开双臂朝那还在装睡觉的家伙扑过去。赵立本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节目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就破了产。当江大宝的拳头把他打了个满脸开花,口鼻喷血之时,他就像一堆稀狗屎一样瘫在地上,所有的幻想完全破灭了。保安主任堵住门口,对前来干预的俱乐部保安们说:“谁也别动,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和你们没关系。”说完保安主任盯住赵立本,现他的眼光并没有四处环顾,而是一副自认倒楣的模样,又仔细瞄准周围的人一一相了面,最后断定这是赵立本一人所为,便和江大宝带了赵立本及叶青一起迅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李小华现家里一片黑暗,心中顿觉不妙,顾不上别的,一头闯进门去。屋里冷冷清清,父亲的床上被窝乱七八糟,冰冰凉,那个卧病在床的老人早就没了踪影。虽然一目了然,李小华还是扯开嗓子连叫了好几遍,寒风带走了叫声,只剩下惊恐万状的李小华像只没头的苍蝇东一头西一头满屋子乱转。好一会儿她才清醒过来,拔脚往村公所跑。李小华把会计从被窝里拽出来,问到村长的下落。会计说小秃子和几个买饲料的去了邻村,估计快回来了。李小华又问到李石匠,那个会计摇摇脑袋,表示一无所知。李小华的脑袋里轰轰作响,她哭喊着往石兰家奔去。

胡暮春打来电话,约江大宝带了小提琴去他家。江大宝心中忽然一动,李小飞的事说不定在天祥能找到答案。江大宝没有想到胡暮春居然住在一座七十年代建成的灰色四层楼里,和热爱公司普通职工居住条件相差无几。而让江大宝更感意外的事为他开门的是宋霞,直到这时江大宝才算是明白了两人的关系。胡暮春笑嘻嘻对江大宝说:“大宝兄弟,我这儿可是闲人免入,连天祥的领导都进不了这个门。说来话长,这儿还是我的新房,当年要不是进了大牢,我和宋霞恐怕也是儿女绕膝其乐融融。”江大宝听了不由看了宋霞一眼,这个女人还是那样娴静,一举一动从容不迫,只有鬓角的丝丝白霜,才能找出她的酸甜苦辣。宋霞向江大宝笑笑又提起了林燕:“小林当年是省委最漂亮的女孩,进进出出没有哪个男人不向她行注目礼,可是红颜薄命,谁也没想到后来她会落到这种境地。要不是你把她带回家,她这一辈子都得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了。”胡暮春插嘴说:“人们总说听天由命,这样说也太随机了,完全不考虑事情的前因后果,让整个世界都变得麻木不仁,黑白不分。可是太穷根究底也会让人成天生活在痛苦之中,失去人生最大乐趣。就拿这次你们热爱公司的事故来说,如果你硬要追究的话,那我就该再次坐牢,可那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所以凡事还得往大处看,大宝你别以为我是给自己找借口,天长日久你会明白的。能不能为我和宋霞拉一曲,听说你有一绝唱之作。”江大宝在心里骂了一声赵立本,这个草包心里什么也放不住。这支乐曲经过刘敏的改编,变得更加缠绵悱恻。特别是其中主题旋律,在第一乐章中反复出现,一次次加强。就像那股奇妙的风一样,先是细细缭绕在身边,接着便紧紧包裹,最后让你不由自主随风起舞,进入忘我之中。音乐完全是一种感觉,让人把所有具体的事件都溶化在情感之中,让人忘记了具体的爱人或仇人,把喜怒哀乐都交给音乐去安排。石砣砣的风又开始在琴弦上翩翩起舞,胡暮春和宋霞的心都随着风而飞了起来,像是两片轻柔的羽毛,失去了生活的重压,失去了时间遗留的负担。直等到江大宝放下琴弓直等到那悠悠的余音一丝一缕完全消失,两人才从梦境中回到现实。胡暮春摇摇头轻声说:“真是不可思议,石砣砣完全活了,它有了实实在在的生命,会哭会笑会叹气会怒,大宝如果你知道了石砣砣的全部,这支乐曲将会更加妙不可言。”说完胡暮春又取过一包大前门,拆开抽出一支放在鼻子前嗅了又嗅,恋恋不舍交到江大宝手里。看着江大宝喷云吐雾,胡暮春两眼又放出光,“大宝,你还记得那个和尚打鼓的笑话吗?金贵说你傻得可爱,缠着她问和尚两个胳膊肘都悬着,为什么鼓会咚咚作响,你那时太年轻,当然不会明白。后来还是金贵教你做了男人,你才有了两个儿子。”江大宝红了脸,他当然忘不了那个故事,那是用来编排武则天的。说武则天为了让大臣们知道和尚也不是缺少七情六欲,就带领脱衣舞女们到庙门口大跳艳舞,同时叫和尚们盘腿打坐,腿上放一面鼓,其结果和尚们虽然纹丝不动,但鼓却响声不绝,一直把牛皮鼓面打通为止。江大宝想到此不禁脱口问道:“胡书记,金贵和你真的没关系吗?”说完不禁有些后悔,看了宋霞一眼。胡暮春向江大宝说:“大宝,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我所有的事宋霞都知道,要不然她也不会等我十几年。她等我是因为她知道我还是个人,不仅仅是个男人。大宝,我并不像你们所想的那样是个坏蛋,许多事都是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当然改水田是盲目的想当然,可是省委下了命令,每个县都要百分之五十的水田指标,你在我的位置上,能有什么办法呢?不错,我是骗了你,差一点就让石砣砣灭绝了,那一年全国都遭了旱灾,咱们省是产粮大省,李书记向中央文革拍了胸脯,说是哪怕自己饿死,也要保证中央的权威,也要帮助西北人民渡过饥荒。作恶人的就只有我们这些县委书记。谁不想让自己的乡亲过上好日子呢?我把所有罪名都担在自己身上,一是自己确实对不起乡亲,二是因为上头的压力,不管怎么说生了抢粮事件,共产党的威信就受到影响,总要有人承担责任。魏安国的钱是我个人给他的,我当然是利用了他的贪财之心,害得他跟我一样座了大牢。是我害了他,谁没有点贪心呢?大宝你不在官场里,不知道原则是要为目的服务的,只要讲出一个最崇高的目的,所有的原则都得为这个目的让道。好了换个话题,谈谈金贵吧,那个女人和你生关系时真的是一个处女,你别摇头,石青山明着和她来往,只是为了想证明自己还是个男人,金贵没和你说,其实石青山是个太监,石兰的确是他的女儿,可是石兰的妈跳了黑水潭之后,石青山就自残了。他也够狠,硬是用刀割断了自己的命根子。我是个男人,金贵那样漂亮的女人当然不会让我无动于衷,可不该是你的就到不了你的手,向石青山的权威挑战,结果让我丢了两颗牙。那些都是过去,现在想起来就像狗咬狗,真太荒唐了。在所有石砣砣人的爱情中,满打满算只有我和石青草以及金贵对你的感情是真诚的,是属于心灵的。你别否认,无论是你还是金贵都没有想利用爱情得到什么,哪怕是想白头到老,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你们俩都可能从未实实在在的想过。同样的,我和李石匠的老婆石青草也是如此,我们决不是为了偷情,为了肉体上的需要,谁都知道,我们俩早就结下山盟海誓,可是石青山这个恶霸死也不愿让我们遂了心愿,青草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还有一件让我百思不解的事,看来还得你以后破解这个谜了。那块石头,在石兰的妈跳下黑水潭之后,一直就再也没有作怪,有许多女人希望变成黑水潭里的鬼,可是那块石头却再也不动,就像死了一样。但是那天晚上,石青山逼着我和青草走上那块石头时,它居然又活了,我眼睁睁看着青草被这块恶魔一样的石头送下黑水潭。说实话,我是共产党培养起来的,从来就不相信什么鬼怪。可那天晚上却让我毛骨悚然,我觉得自己下了地狱。现在想起来,还是这样的感觉。”江大宝也想起那块石头,想起老拐子惨叫着消失在眼前,不免也有些胆寒。然而胡暮春的疑惑,江大宝思来想去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宋霞从江大宝手里取下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叹了口气,说:“越是想忘掉的事就越是忘不掉,大宝,小林其实也一直承受着不白之冤,你知道她是因为体育馆坍塌压死了六个孩子而神经错乱的。当然6山峰也坐了牢,可是那个体育馆从开始立项到最后完工都是省委领导的形象工程,林燕也好6山峰也好,只不过是替人受过而已。如果林燕还能恢复记忆,她的证词一定能让那些历史的罪人受到惩罚。”江大宝直到这时方才觉得胡暮春和宋霞其实一直生活在过去那个年代,生活再美好,也不能让他们真正快乐,他们已经把自己和那段历史牢牢融合在一起了。

死中得活的江大宝和热爱公司又开始投入工程,由于天祥的介入,连老张的乌纱帽都得到了保全,所以按李小飞的话就是一切照旧。赵立本自觉无颜留在公司,不知怎么找到6山峰,混进天祥。照他的说法,就是一步登上了天,据说和6山风很有些臭味相投。严晓月因为保护公司铜牌有功,现在不仅主管财务,还兼管一切日常事务。王义民其实真正的身份应该是古总派到热爱公司的特派员,心知肚明的江大宝对他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听之任之。不过这个工程师的工作倒是无可挑剔,任何经他手出来的活儿都属一流。按照合作协议,除了还清所有债务,天祥打入热爱公司账户上八百万展基金。虽说这笔钱十年后无息偿还,十足一个大肉包子。江大宝却始终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这一切让他疑虑重重,谁能保证里面不会包藏祸心呢〉

不动屁股,阴沉着脸说:“要我求6山峰,那是做梦。”李小飞无可奈何摇摇头:“大宝你这个倔蹄子真

江大宝刮脸换衣,努力提起精神,装出一副衣锦还乡的派头,大摇大摆走进房管局。小鲍第一个现江大宝,呼天喊地大叫大嚷,闹得全局都以为生了地震,一窝蜂往外挤。后来真相大白,人们又把江大宝团团围住,像看猴儿一样品头论足。江大宝虽然心急如焚,但有求于人,只能赔了笑脸,一个劲儿点头哈腰。当黄薇娜出现在江大宝眼前时,江大宝的笑脸简直成了一朵花,满脸都是双眼皮。还是黄薇娜心细,现江大宝笑的动静不对,忙把他带进自己办公室。

刘挺觉得自己似乎如愿以偿了,自从江二宝离开这个家,他的心里就缺少了一半。还有女儿的失败婚姻,也成了一块老大的心病。就像郭子玉所说,江大宝的出现填上了这个大窟窿,让所有人都感到心满意足。大家心里都明白,现在只缺江大宝的一句话,只要江大宝和刘敏去一趟婚姻登记站,领一张小小的红色卡片,就万事大吉了。然而江大宝还在雾里没走出来,他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夜色已经很晚,刘敏两只眼直勾勾盯住江大宝,像是从眼球里伸出两只手要拉住这个男人。她是个艺术家,没有传统的俗套,凡事都讲个随心所欲,合情合理。她看着江大宝说:“大宝,咱们都是过来人,你总不至于还把自己看成一个处男吧?”刘敏的话就像一瓢油浇在火上,江大宝浑身一阵燥热,再也没力量控制住泛滥的利比多。刘敏被压在江大宝身下,从两张嘴的缝隙里快活地出呻yin,她轻轻地哼着:“大宝,你个坏蛋,把我裤子弄湿了。”然而兴奋已极的江大宝根本没有料到,刘敏此时此刻却忽然想到了江二宝,似乎两兄弟合二为一,这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刘敏自己也不明白到底睡在身上的是哪个。

江大宝听赵立本和严晓月说石砣砣来了人,先是高兴,接着就感到不对劲。因为严晓月再说到那两个孩子时,别有用心的目光和阴阳怪气的语调分明在暗示着什么。所以当赵立本和严晓月自告奋勇要带他去福临门时,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十几年来,无论江大宝走到哪里,金贵临死时的痛苦表情,以及有关孩子的话,就像恶鬼一样让江大宝不得安宁。每到这时,江大宝总是自欺欺人地在心里反反复复告诫自己。金贵是个骚娘儿,早就跟石青山明铺夜盖,而且胡暮春和这个女人也有一腿,生下来的孩子即便不姓石也该姓胡,自己和金贵只有那一晚上心慌意乱的几秒钟,无论如何是结不出什么好果子的。江大宝就这样一边用简单的排除法驱散心理的不安,一边走进了福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