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当着一屋子的人,毛毛一点面子都不讲,哭着就朝她吼道:“那你们为什么,不早点给奶奶看病?”

电话终于不响了,那边的孩子也止了哭,一世界静下来,就像她的心,也风停雨住了,就又生出了许多不忍来:日子过到了这个份上,又能怎么样呢?要是都跟那针尖麦芒火药筒似的,就只有去死和散伙的份了。人的这一生,死就不用说了,再没有第二回的,就是散伙,又能禁得散上几回?何况你跟这里的一切,都骨肉牵扯的,哪里就那么容易散得了呢?细想想,还是婆婆说得对,一家人过日子,是认不得真的。又何况现在,老公爹生死不明,也不是较真的时候。

自打走进这个家,她就曾在自己的心底暗暗过誓:无论如何,我要为这个家负责,一定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她小时候,受尽了单亲家庭的孩子在社会上种种屈辱,她一家不能再让自己的孩子没有父亲,或者没有母亲。

“我说把他关在屋子里了?总是你不当回事儿,又是个没用的!才把人弄丢了的,现在,你说,怎么办吧?”

婉秋多年在企业做财会工作,因为事事较真,业务很过硬的,为人处世又从不会做假,仿佛将她放在任何一片阳光下,都不带有阴影的。这样人在早年,单位领导很信任,无论多少钱款交到她手上,都是可以完全放心的。可是这些年不同了,眼见得,她的简单与透明就都成了缺憾,一样的事情,过去那样做是认真,现在就是笨拙、出力不讨好了。这样一来,她在单位不光是不受重用,简直就是惹人烦了。这让她常常会感到压抑,这压抑就像一种病,不知病在哪里,却又到处说不出地痛。后来明白过来,干脆不管事,被单位安排在二线后,连上班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了。

那天婆婆在牌桌上打牌,婉秋的婆婆退休之后就迷上了牌场,平时因为公公离不开,她不好到别人家去,就总找了牌友来自己家里打。婉秋那天听着家里呼呼拉拉的洗牌声,更加焦虑,看看公爹呆呆地坐在一旁,也愈显孤单,两个孤单的人坐在一起,婉秋就有意跟公爹聊天,陪他老人家说话。其实说聊天,也只是她在说话,公爹只问一句,答一句的样子。

她的妈妈是个粗糙的女人,那个年代的人,粗糙也是一种活法,是细不起的一种活法。那天回到家,一个晚上,婉秋小脸儿都木着,听不见妈妈支使她的话。妈妈一时间恼了,就要打她:“说你要气死我呀!”

公爹一屁股又坐回到沙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所长忙从院子的后面急急地走过来:“来了!”

看到那老人,婉秋的脑子“哐当”一声!那个人——他太像是毛毛的爷爷她的公爹了!刚才那个被公安交警半推半劝地疏导离开,穿了一身烟灰色中山装,高个头,花白头,神情恍惚的老人!

那天的下午,婉秋赶到火车站,车站的工作人员告诉她:到她要去的那个方向的车每天只有一趟,中午刚刚开走。坐长途汽车需要倒车,倒来倒去,也跟明早的火车到达的时间差不了多少。

婉秋沮丧地走回家来,给丈夫打电话,却打不通,说是不在服务区。知道他现在忙在防汛,人肯定是在下面。想给儿子毛毛打电话,却又怕影响孩子学习。孩子现在高三,明年就要高考了,功课紧张得要命。

可是没过一会儿,毛毛就把电话打回来了,说:“妈妈刚给我打电话了?”

“是的。”

“我刚在上自习课,没带手机,妈妈有事么?”

婉秋只得跟毛毛说:“妈妈这段时间不在家,有事就打我手机好了。”

“妈你要去哪里?”

婉秋犹豫着:“中午看电视的时候,好像在电视里看到你爷爷了。”

“啊!”儿子惊喜地叫起来:“爷爷找到了?”

“只在电视里一闪,还不知是不是。”

儿子就很失望,说他也想去,跟妈妈一起去找。婉秋叮嘱儿子好好学习:“妈妈会尽力的,你现在高三,都倒计时了……”

儿子不耐烦,就要放电话,末了一句:“妈妈,找到了先给我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