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开灯,只有窗户投射出的一框清冷月光照明,他的烟头忽明忽暗,衬得这夜更沉静了。

郭郭望着深蓝色的夜空,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江南:“我都快记不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了。酒窝会在右边哪里?露几颗牙齿?眼睛会眯成什么样子?”她讲着讲着竟伤感起来,举起啤酒来继续求醉。可一只大手抓住瓶颈,低低地唤了声:“郭,别喝了。”

喜宝家是典型的双职工家庭,父母都是工人,父亲的车间效益好,却经常加班,喜宝记忆里的爸爸总是疲倦地朝他笑着,招手要喜宝过去,然后搂过他来使劲用胡子蹭蹭脸,喜宝痒得咯咯地乐。母亲则基本全力担起家务,在单位穿工作服,在家穿围裙。喜宝心疼母亲,想伸手帮妈妈做点,却被妈妈推出了厨房,指着书桌说:“男孩子做什么家务呀,快去看书,赶明有出息了就是对妈妈最好的礼物。”

“他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他呢。”江南小声嘀咕。心里疙瘩是疙瘩了些,可江南还是答应去了。

“你不认识我了吗?”那人笑着弯腰捡起江南的包递过去。

“怎么会没业余爱好呢?那江小姐空闲时做什么?”他还继续穷追不舍。

“江南!你别在这里装醉,那点黄酒哪里醉得到你?你别唬我了。”郑晓东有些恼地训江南。

易飞听不出个道理来,只得耸耸肩,问:“然后呢?”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谈。”江聿森打开车门,往车里方面微侧侧头,对易飞说。

江南抢过来,“喂,别喝我的酒!”她又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那你去日本,就是,就是……”难道他已经带莫妍去看家长了?

“你还知道关心我?”江聿森突然沉声,一扫识才的玩笑不羁。“我去京都看了我母亲。”

望着面前深情嚎着《一剪梅》的李经理,郭郭凑过来,模摸江南的额头。“你今天怎么了?这么反常。谁让你替我挡酒的?让江聿森知道了,不得灭我九族啊?你要是真被他关起来,谁陪我……”

他定了和zj项目组同一家宾馆,打理好一切后,拨了郭组的手机——那个外表冷酷内心火红的女人。他暗笑,从父亲那里形成的观人术是很有趣的技巧。

每次见到茜满脸幸福,而又充满神秘甜蜜的表情从小店步出时,江南便啧啧有声的说她:“那男人真是被你惯坏了,你不逼他戒烟还给他买烟。谁要是娶了你,祖坟上都要冒青烟了。”

易飞看着她笑如春山,却感觉血液慢慢变凉,哗哗地在他身体中流淌。“江南,为什么?我不相信是你变了心,你看他的眼神我明白。世界上什么感情都可以伪装,但是爱情不行。你看他时,那不是爱。我有这个自信。”

江南大窘,娇俏精致的面容先白后红,直要捂住对面那人恶毒的嘴巴。玉皇大帝,哈利路亚,可不可以允许她把刚刚为此人流的口水收回来?

“哗”地,江南把这幅她留了六年多的地图扯了下来。

岳元还是不依不饶:“可是我还是不想挂电话……”

郭郭理理衣服,满脸严肃:“江南同学,你那个厌男症的怪病是不是痊愈了?”说完,凤眼一挑,发给江南一股电流。

易飞反而笑了,真是位不好惹的小姐。“好,我走便是了。”说着他便开始收拾自己留着桌上的书本。

江南朝郭郭那边努努嘴,“陪人相亲。”

江聿森提议日式料理,江南拊掌同意。

“郑晓东的电话?”江聿森斟满两杯清酒抬头问刚接完电话进门的江南。

江南歉意地一笑,说:“不是,是郭郭,问我一些关于辰翔公司的事。哎,那个公司是江氏的吧?”

江聿森微微点头:“怎么,她对辰翔这么有兴趣?”他说话时音调上扬,不经意的就有些不屑的意味。

“她好像在调查什么事情,还问了pw咨询和郑晓东他们风投公司的事。”江南抿了口酒,清冽含香,回味悠然。

江聿森心里打了个来回。那天郭郭看见的正是pw咨询给做的辰翔公司发展企划书,核心的一个项目是与易飞所在的dg风投合作的,没想到匆匆几眼她就能顺藤导出这么多来,估计此时她已经把整体方案了解了七八成了。郭郭也是做投行的,她插手这件事可能是要抢生意,但她找江南了解情况虽然是最好的选择,却并非明智之举。江南从自家公司发展的立场出发,为了战略稳定,很有可能阻止郭郭的计划。那她这么竭尽所能的了解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别皱眉毛了,”江南闲适地倚着桌角,另一只手转着酒杯和江聿森说话,“一下老了十岁,我赶明就找个熨斗给你熨平喽。”

“最近你们组在忙什么?郭郭那么闲……”江聿森微眯眼说到。

“她哪里是闲呀,她啊,私事烦心,什么也做不太顺利,难得辰翔这件事她能这么上心。看她这个架势,有点一跟到底的趋势,还有点志愿的感觉,我想不出她或者我们zj能从这里面拿到什么好处,而且她似乎也没想赚什么。”

“私事?”江聿森给江南把酒倒满,随口问。

“还是上次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冤家沈喜宝。”江南从鼻子里出气,“人家好不容易追来了,她还是把人家拒绝了。拒了就拒了吧,她还难受,整天皱着眉,我看着也替他们俩难过。”江南夹了一个寿司,沾了芥末,送进口中。

“你最近回母校了吗?不是要校庆吗?”江聿森把话题岔开。

“并没有,我又不算什么知名人士,当初是勉强毕业的……”大四一年江南几乎都在抑郁症中度过,许多成绩都挂了红灯,最后是江聿森出马,为她搞定了文凭和工作。所以江南可以说是灰溜溜离校的。

“那你也没回去那边看看?比如温室咖啡座,你不是和那个女老板很熟吗?”

“你说叶姐呀。”江南忽然警醒般抬眼,用筷子对着江聿森威胁他说:“你不会是对叶姐动心了吧?虽说你们俩还确实郎才女貌挺般配,可你自己有个那么光彩夺目的女朋友,叶姐又有个小孩,你要是想玩玩的话,我可不允许啊!叶姐是个好人,我不许你欺负她。”

江聿森大笑着用筷子拨开她锋芒毕露的筷子,“你瞧瞧,我这才刚提一句,你就扑上来护着。我就那么差劲?”

江南嘻嘻笑了,“不是你不好,是我怕你会对叶姐不好。”

“我怎么会对她不好了,你倒说说看?”江聿森笑眯了眼,嘴角因为心情愉悦而上扬。

江南为难地撅嘴:“我怕你负了她。虽然你是我哥,我应该站在你这边,可你刚刚公开了莫妍,现在再去转身找别人,对谁都是个考验。而且以我的观察,叶姐肯定经历过什么特痛苦的磨难,还是能逃出生天都是幸运的那种。她自己一个人带个孩子,平平静静地过小日子,没有男人也不错。我是怕她这种得之不易的生活再被破坏。”

“你说她有个孩子?是亲生的?”江聿森忽然不笑了。

“应该是。我只是几年前见过那孩子小时候的样子,眉眼什么的极其像叶姐。”江南说完还肯定地点点头。

难道向晖这次来B市找他谈生意,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冲叶紫的这个孩子去的?向晖对叶紫的现状又了解多少?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对了,你去过温室?见过叶姐?我怎么不知道?”江南打断了他的思量。

江聿森深邃地看着江南,“我当然见过她。最近一次见是清明时候我和易飞一起去温室的时候。”

江南想知道那次他们都说了什么,为什么之后易飞再没出现在她生活里,可她觉得她问了江聿森也不会说。

“我把所有事情都和他说了。”江聿森好像猜出她一般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江南握紧江聿森放在桌子上的手臂,紧张的说。

“显然,他的承受力要比你好。”他夹了一片生鱼片放进碟中。

江南松开手,喃喃地说:“什么都说了?然后他就像躲瘟疫一样的躲我?”

“哈哈哈哈!”江聿森反手覆着江南的柔荑,“这不正是你要的效果吗?是你多想了,他是尊重你,就像你尊重叶紫的生活一样。大家都希望对方可以继续原来的安宁。”

“他真的这么说吗?还是你来安慰我的?”江南亮亮的眼睛盯着江聿森,要看进他骨子中去的样子。

江聿森心间抽痛,却还是勉力笑着说:“虽然不是原话,但确实是易飞的想法。你还不知道吧,郑晓东就是在给易飞打工。”

江南摇摇头,手不自觉的和江聿森的交叠在一起。江聿森望着他们十指绞缠在一起,终究是掩不住眸中那一丝融合在凄苦中的复杂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