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掌柜被气得差点儿晕倒。

徐掌柜带着徐心然来到福盛祥,几个妇女已经等候多时了。这几个妇女不是寡妇就是家中实在贫困,不得已才出来找点儿事情做,好歹争些铜子儿贴补家用,若是家境稍好一些的,或者是家中有男丁能养家的,妇女绝不会出来抛头露面。

徐心然心中长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呀。接下来,苏氏一定会哭诉自己有天大的难处,以至于不得不变卖了婆母的遗物来维持家中生计。

“老爷,这怎么行啊?”苏氏急忙反驳,“姜公子是咱们家的贵客,不要说这次要住个十天半月的,就算是只住一天,也不能招待不周啊!否则,会让表姐和表姐夫以为咱们不欢迎他们的儿子来做客呢。”

徐掌柜点点头:“是真的。阿威的奶奶,以前的确是心灵手巧,刺绣针线的功夫,在京城还真找不出几个能比得上她的。以前,她一直都在严记绣坊做事,还带出了很多新人,只可惜呀,这么多年,把眼睛熬坏了,严掌柜的就将她踢了出来。”

阿威说:“这是徐家大小姐。今天我们出去办事儿,回来晚了,刚好路过这里,我请大小姐去家里烤烤火喝杯茶,然后我还要送大小姐回去呢。”

徐心然叹息道:“可是福盛祥的生意并不好,你在这里当伙计,又能赚到几个铜子儿呢?”

这马车实在是太小了,只能坐两个人,所以徐掌柜和车夫一起坐在了外面。

苏氏母女三人忧心忡忡,徐心然心里也不轻松,直到了二更天,她还在仔细阅读一本白天和父亲要来的介绍丝绸的书。

“这个……”苏氏有些理屈,可想了想又反驳,“不是说女孩子不能做账房,而是你太年轻了,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万一做得不好……”

“那么这些丝绸应该质量还不错吧?”徐心然翻看着柜台上的货物,“我指的是,质地、颜色、花样等等。”

苏氏沉默不语。

徐掌柜无法像一个平常的父亲对待女儿那样对待徐心然,他只要一看见徐心然,就会想起岳丈家撂下的诅咒福盛祥关门大吉的狠话,就会想起被抽走那三成股金后自己拼命维持生意的艰难,就会想起一向健朗的母亲一病不起,就会想起人们议论他的大女儿是个“灾星”……

徐安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进来说:“老爷,二夫人,大小姐走了。”

“可是,我爹主意已定,就算他肯动摇,姨娘也绝不肯的。”

可是,徐心然心里明白——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死了一回之后,她仿佛换了一副脑筋和心肠,很多事情,不再像以前那样稀里糊涂的,而是看得很透彻——随着祖母的去世,以前那桩只是停留在祖母口头愿望中的婚事,是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了。以前她就听说,易县表姑家里有一位表哥,生的一表人才,又学富五车,更练得一身的好武艺,长大后,更是听说这位表哥在易县衙门里面供职,前途无量。这样一位乘龙快婿的人选,怎么可能轮到自己,恐怕庶母苏氏一定会先下手为强,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人家吧。徐心然记得,苏氏但凡提起易县的姜家,总是一副崇敬而向往的表情,当然,那是因为姜老爷有钱有势的缘故。

因此,杨天龙并不害怕徐心然会给自己带来不祥,他犹豫的原因,只是对徐家。

“既然姨娘都认为我这么出众,那为什么前几次去相亲,没有一家看上我呢?”徐心然又问道,“是不是因为我是个‘灾星’?”

此人父母早亡,财之后,在京城繁华地段买了一座七进七出的大宅子,每日里除了放高利贷继续赚银子外,就是品品茶、喝喝酒、逛逛妓院、听听家里养的婢女唱唱曲子弹弹琴,再就是进赌场。由于他生性凶狠,又是市井一霸,若是他输了,就会纠集自己手下的一群打手,不停歇地在该赌场闹事,扰乱人家的生意,闹过一两回,结果就是在赌场上,没人敢让他输钱了,若是他自己不小心输了,赌场的人就会宣布这一盘不作数。所以,他经常以赌为乐,在京城各大赌场流连忘返。

苏氏扶着徐掌柜回到房中,没有吩咐丫鬟,亲手斟了一杯茶,放在徐掌柜手边。

徐心然哪里睡得着,可是她知道,自己若是不休息,绿云就会不放心,只好合上双眼,假寐。

徐掌柜说的是实话,福盛祥绸布庄的生意,今年格外冷清。一般来说,到了年下,大人小孩儿都要做身新衣裳过年,哪怕是不富裕的人家,只要有能力,也要给孩子扯些布料做新衣,图个喜庆吉利,因此,福盛祥一年四季经营惨淡,到了年下,生意却会变得很红火,这使得福盛祥不至于倒闭,尚能勉强维持。可是今年,不知是这种好运气到了头,还是这附近几条街上新开的绸布庄多了起来,眼看着快到腊八了,可是福盛祥并没有像往年一样迎来大批的顾客购买绸缎布料,反而比平时更加冷清。

“风湿之症!”苏氏站在徐掌柜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皮笑肉不笑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儿,“前几日,你说你染了风寒,我相信了你,叫你好生休养,不用做活计。可今天,你又来了个什么‘风湿之症’,说是膝盖痛得站不起来了。这么说来,都是因为我的错了!都是因为我罚你跪着,才让你得了风湿之症,是不是啊?可是你自己做了什么?若不是你故意将你妹妹推到炉子上面撞破了头,我为什么要让你跪着?”

徐慧玥也十分不高兴:“这是怎么回事呢?表姑和表姑父竟然给她也带了礼物!”

徐心然当然记得这些,虽然她知道,张大娘身为奴仆,苏氏叫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可后来,她在责打徐心然的时候,竟然十分的积极主动,下手又准又狠,就仿佛责打徐心然能够给她带来某种快乐似的。因此,在徐心然的记忆中,这位满脸横肉的“张大娘”,是十分凶狠的,当然,只是针对她徐心然。

徐慧瑛委屈万分,嘴一撇一撇的,几乎要哭了:“娘,我这不是来看看我的衣服做得怎么样了吗?”

“什么?”苏氏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徐心然的房间门口,一把掀开帘子,冲了进来。

一个丫鬟走上前来,粗暴地用自己冰凉的手摸了摸徐心然的额头:“回二夫人的话,她的头真的是滚烫呢。”

徐心然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坐在炉子旁边的板凳上,望着半死不活的火苗想着心事。

何大娘虽然不忍心让徐心然看见她历尽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是个死胎,可还是将早没了气息的孩子递了过去:“四夫人……我实在是……没有这个能耐了……”

徐慧瑛徐慧玥姐妹俩则回到了暖云阁。

在苏氏的坚持下,徐掌柜还是答应将暖云阁给了她们姐妹俩,让徐心然住了望月轩。

苏氏对徐掌柜说:“老爷,您先自己回去吧,我还有话要叮嘱她们姐妹。”

徐掌柜走了,苏氏带着两个女儿慢慢往回走。

徐慧玥说:“娘,您也回去吧,反正您想要叮嘱我们的话,我们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不过是叫我们在表哥面前要矜持一些,不要忘了自己是大家闺秀,不要对人家不礼貌,但也不要太殷勤,免得失了女孩儿家的尊重。”

苏氏转向了徐慧瑛:“听听,你听听,你妹妹都记住了,可你怎么就没记性呢?”

“娘,我做错什么了?”徐慧瑛被母亲说得摸不着头脑,愣愣地问道。

“你还有脸问我?”苏氏生气地说,“方才在席间,你的表现太热情了,弄得好像你嫁不出去在巴结人家似的。难怪姜公子出去了那么长时间,再换一个人,也受不了你那么频繁地给人家夹菜斟酒。”

“可这不是你让我在表哥面前好好表现的吗?”徐慧瑛十分委屈,“再说了,您和爹还有慧玥,也是那么热情呀,凭什么我这么做就有错?”

“我和你爹是他的长辈,我们那样做,是爱护小辈儿,也是对你表姑和表姑夫的尊重。玥儿还是个小孩子,就算有什么,人家也会认为那是她天真烂漫,不会有什么想法。可你就不一样了。”苏氏简直要被徐慧瑛气死了,说了那么多天,怎么就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呢,“你是他的表妹,年龄、身份,都有些微妙,所以我才屡次告诉你,既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又不能过分殷勤,这火候啊,要把握得恰到好处才行,火候不够,人家就察觉不到那层意思,火候过了头儿,人家会觉得你一个女孩儿家不自重。你怎么就学不会这个呢?”

听母亲这样一分析,徐慧瑛顿时面红耳赤,急忙问道:“娘,那表哥会不会已经讨厌我了呀?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苏氏不慌不忙地说:“还没有到讨厌你这么严重,毕竟,这才是第一天,第一顿饭,只要你以后注意言行,姜公子就会忘了今天你的这些举动。我刚才已经吩咐了厨房做好了醒酒汤,你一会儿给姜公子送过去。”

“啊!?”徐慧瑛真的不明白母亲到底需要自己怎么做,“为什么啊,娘?您刚才不是说我不能太热情了吗?而且天色已经晚了,我这个时候去给人家送醒酒汤,这也显得我太轻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