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想到他对那只疯狗的话反应那么强烈,”二十多年后爷爷回忆说,“他和用功的,每天晚上都要看书。我知道他是怕楼下有人打扰他。他是个很安静的孩子,邻居们都时常喊他大姑娘。隔壁家的小键半夜起来撒尿时,还可以看见他房间里的灯亮着。他喜欢在窗前看书,一直看到一、二点钟。”

这时天已经挺暗了,灯的作用才开始真正挥。

人群中也有人吵着要换个戏法。那人只得连连答应着。他从箱子里取出来一个长长的铁钉,向人群讲述这个戏法怎么变:

“芋头,打谷场上来了个变戏法的!猴头他们都去了……”

“你完全可以把它当作一个笑话……一笑了之!”他的脸破碎不堪,右鼻翼边的肌肉因为气愤而抽搐了一下。

我说过我当时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给震慑住了。然而我马上又回过神来,我可不能让别人觉得一个忍受了长久寂寞的人会居然变得这般脆弱。

除了以上这些类似道听途说的事情外,我几乎对他家一无所知。他们也几乎过着半封闭的生活,况且,那段日子我也正受着煎熬,众人的眼光都像刀一样想撬开我的双唇看看我的门牙是不是真得黄得厉害,因此我并没有对他家有较深的了解。

可是,我看到那一张张扭曲痛苦的脸,再也无心思去调侃他们。

“拣书?什么意思?”旁边的同学自然没有觉察到老师的怪异。

屋子里的灯没有开着。我记不清临走时是否已经关了灯。

“你在找医生吗?”一个声音突兀而起。我大吃一惊。我仔细看看四周,并没有觉有人在跟踪我。我继续向前。

“你问我怎么知道你要来找我?是的,你是这样问的。可是,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要来找我。有谁知道这种事呢?或许……或许……你刚才已经从窗户里看见我正忙着读书。你看,这是一部很有意思的诗集。

那么刚才在门外一定聚集了许多人,他们都一直在偷听我和母亲的谈话——或许,她早已不再是我的母亲?而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众人安排过来的暗探而已?他们有无数的理由要求她来刺探我的病情,待我要现他们之时,她迅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用暗号支开了他们。这些可恶的人!可是——可是,我刚才闻到了人的气味,一群人的气味!我的鼻子已经像狗一样灵敏了,难道我的鼻子已经成了狗鼻了吗?

“她是最有应得!”他像疯一样的嘶叫。

几天以后,我抽空来到了他的花园,看见他正在花园散步,便知道他心情不错。我走上前去。贝尔老爷马上就觉察到了,笑着和我打招呼:

他以为这样也不致于得罪任何一方,况且我爹青年时期也不过一些书,颇知说话的艺术,说出的话既不致于低声下气,也不致于像奉承拍马,而是真的像一个女婿对待自己老丈人时应有的恭敬。

“我看见……我觉得……这个屋子阴森森的……笼罩着不详之气。几里路之外我就看见了!”外公吐出了一句令大家都瞠目结舌的话。

“你家的屋子才笼罩着不详之气!……”爷爷怒气冲冲地嚷道。从他的嘴里咆哮着迸出来一股浓重的烟味,我不忍闻。

“外公真的那样迷信……”我问。

“信得很!亏他还读了这么多书!”他抢了我的话说。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幸灾乐祸。我知道他也读过一些书,现在我的手上还存着他当年读的《西游记》、《光绪与珍妃》之类的书。因为读过一些书,爷爷就觉得自己比他们那个年龄段的其他人都聪明些,迷信这件事他之所以认为荒唐头顶,多半是要使别人丝毫不怀疑他的聪明才智。

“叔叔,巧芬她不在家……”我爹很尴尬,只好拿别的事来搪塞一下。

可是外公全不理会,他的脸上完全是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神气活现”这个词不是我的形容,而是我根据爷爷的话写下来的,他说这个词时声音很大,盖过了其他话,我不知道他是在证明他的学识,还是在叙述过程中故意搀杂了自己的情感,而我爹考虑得太多,又不肯告诉我事实是否真的如同爷爷说的那样。因此我也只能这样记录下来了),说:

“我今天来并不是为了巧芬,我来,我来……是给你们家……占一卦!”说到后面三个字时他的语他别快。

爷爷听了很生气。可是这话如果让别人听了也一样会生气的。在我们那里,如果有人说要为你占一卦,就是暗示你即将要面临凶灾,胡乱地这么说,当然会招人记恨了。

“你他妈的闭嘴!”爷爷急了,嗖地站起来,说了这样一句有损他身份的话,可能那时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应该维护自己的形象,“咒我啊!”

外公很显然没有在意他的话。他又朝四周瞟了几眼,走到楼梯口,朝楼上望了望,确定没有他所担心的人在偷听后,才慢腾腾地将话挪出来:

“你们家不是供着个凶神嘛!不让我占一卦,你也不知道你家祖坟的风水错在了什么地方!”

他的话又牵扯到祖宗了。我爹一句话都不敢说。爷爷气得面无表情。

“你爹啊,哎……”爷爷深深地叹了口气。

“外公为什么要占卦呢?”我那时急于明白事情背后的一切,但我却一时说错了话,“我们家难道真地笼罩着不详之气?”

“不详之气?亏你还念大学呢,也信这种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