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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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上午九点,过年的气味还未散去,芙蓉街上的炮仗便如炸锅一般燃放起来,什么平地雷、二踢脚、钻天猴、声声脆,一个赛过一个,一鞭响起一鞭,一家撵过一家,比着放,瞅着点,不多时,整条街的上空宛如罩上了一层雪花彤云,火药的香味满世界乱窜,而地上则鞭花飞溅,犹如平铺上一层毛茸茸的红地毯,似乎把整个济南城的红火全都揽在了它的怀里。

各家的伙计们全都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早已把自家的店铺打扫的窗明几净,分外亮堂,此刻,正在撒欢似的点炮仗。而掌柜的则依旧穿着过年的新衣,满面春风的迎来送往,道着新年的吉庆。

“破五”开市大吉,这是买卖人的规矩。其实不见得有客户上门,人们只是履行一种习惯,一种传统。

说起芙蓉街,那可是当年济南城鼎鼎有名的聚财的宝葫芦,远胜今日的王府井和南京路。

这芙蓉街位于济南的中心,因这条街的四周多是巡院、都司、布政司、贡院和府学衙门,良好的地理环境和独特优势,自然吸引了众多的商家来此兴业。到清同治年间,这里已成了济南的文化和商业中心。

放眼整条芙蓉街,只见人来车往,摩肩接踵。两边店铺更是鳞次栉比,中西合璧。那二层或是三层的玲珑小楼,尤其反映了清末民初的展变化。只见一处处商铺相连,一座座小楼相接,砖雕细腻,木刻精美,或雕梁画栋,或花菱门窗,一家赛一家的漂亮。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用心经营和商业的繁荣,着实把芙蓉街推向了一个异常兴盛的阶段。

那么,为什么叫芙蓉街呢?原来因街中有一眼芙蓉泉,故而才取了这么一个颇具诗意的名字。那芙蓉泉在济南七十二名泉中位居第四十二,它统属于珍珠泉群之中,丰富的地下泉水和独特的地质构造,使得芙蓉街一带那真是“家家泉水,户户垂柳,”可以“临窗取水,对泉梳妆,”活脱脱一个江南胜地。因而,早在金、元、明、清时期,这里便成了文人墨客的饮酒赋诗之地。就连元好问也在诗中说,“羡煞济南好山水,”“有心常做济南人”呢,而当时外地到济南来的文人雅士,莫不把到芙蓉街一游引以为幸,更不用说寻常百姓了。

因此,能在芙蓉街居住和经营,那一定是身份和实力的象征。

“破五”这天,广济堂仍然是一片新年气象,宫灯高悬,大红的对联贴满了门楹。

这广济堂地处芙蓉街的黄金地段,三进院落,正面为一五开间的三层砖木建筑,青砖黑瓦,彩绘门窗。那正门有一挂式门楼,拱券上刻有石雕蝙蝠等精美纹饰,木雕烫金的广济堂大匾即挂在拱券之上。二楼外还悬有一处小巧露台,在此凭眺,整个芙蓉街景一览无余。

而店堂内更是明亮高大,迎面一长溜特别上眼的栗色药斗橱,让人一看就不同凡响,正常情况下有四五个伙计在那里忙着不停的抓药,那黑漆实木大柜台据说几十人都休想把它搬动。在曲尺拐弯的左一侧,是少掌柜专门收银和记账的地方,那算盘打得,双手齐上结果分毫也不带差的。整条芙蓉街上的人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吕老板,新年大吉,恭喜财!”开绸缎铺的章丘的赵老板上门道喜,他那身上等万字福的大红缎子呢新衣还是蛮惹人注意的。

“同喜同喜,一起财。”吕西远笑着站在门,双手一揖将赵老板让进纵深宽阔的店堂内。

宾主在一角待客处坐下,小伙计将济南人爱喝的极品茉莉花茶敬上。那待客处虽然是专供客人临时歇脚用的,但陈设却是别一般的精致。就像一个小巧的会客室,既自成一体,又与整个店堂十分和谐。阵阵药香扑面而来,让人觉得格外舒服。

双方都是熟人,纷纷说了些过年的话。赵老板突然问:“吕老哥,对面那长清灌汤包子铺是咋回事,怎么‘破五’了还冷冷清清不开门呢,难道不知道咱买卖人的规矩?我给你说,这可影响着一整年的时运呢!”

不用他说,这一点,其实吕西远早就注意上了。他微微一笑,矜持的反问:“赵老弟是消息灵通之人,难道没听说那年前的事吗?”

街上的事谁能瞒得过赵老板,刚过五十的他啥事不精明?“你是说……年前有顾客在包子里吃出了东西。”赵老板本来就没想把话说透。

吕西远整整貂皮筒帽,“是一只苍蝇!”

“不对吧?那长清包子从来就没有生过这样的事,就是夏天,人家那馅子也是干净的很。”赵老板似乎有些抱不平,“莫不是有人做手脚吧。”

“哼!”吕西远用杯盖敲敲桌面,“财旺,续水。”被称为财旺的小伙计赶紧提壶过来,可他看看两只杯子,里面分明都满满的。

赵老板掩饰地喝了一口,财旺把水续上。赵老板冲财旺挥挥手,凑过身子问:“吕老兄,听说主家有意要把铺子盘出去,你看能值多少钱——哦,我只是随便问问,一条街上混饭吃,看着怪冷清的。”

吕西远没再客气,“卖不卖,你应该去问主家,怎么,赵老板想盘下来!”

“误会,误会。”赵老板赶紧声明,“随便一问,随便一问而已。莫当真,莫当真。”说完起身告辞了。

“滑头!”吕西远骂了句,吩咐伙计,“我到后院去了,有贵客来赶紧的喊我。”

“好嘞。”财旺脆生地答应着,目光却没离开吕西远的背影。他在想:嗨,老板今天真精神,瞧那顶华贵的帽子,再配上那身黑呢子长袍,千层底的灯笼鞋,明晃晃的怀表链子在衣扣和布兜间那么一晃,整个人活脱脱年轻了十岁!这身穿戴就是放在整个济南府,也没有人能比得下去。可惜,老板只在每年穿一回,平时只是瓜皮小帽和一身布衣,外出云游时就更不计较穿戴了,与二少爷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个小时以后,少爷们纷纷回来了,因闲来无事,聚在一起仍然是点炮仗,东一个西一个的乱放。

正月十五以后,吕西远也没见到那包子铺开门。其实门是已经开不了了,掌柜的整个年下都在医院里躺着,那门还能开得了吗?

十六上午,吕西远早早收拾好既当口袋又当行囊的褡子,照例踏上了远行的路,这一去杳无目的,一走就是三个月。反正柜面上有堂医和他的大儿子照料,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