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和绿萝一路同行多日,可这夜深人静时候单独相处一室还是初次。以前都是在酒肆用饭之后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从来没有这样的只有两人安静的面对着面,屋外一片静寂,仅余摇曳的烛光温柔的陪伴着他们。

纳兰自有他的打算。他虽然年仅弱冠,但自行医以来,不知看过多少病人,走过多少地方,这阅人之术可算深厚。眼前这汉子虽然衣衫褴褛,又满脸病容,可双目透出一股傲气,让人感到他绝不肯接受人家怜悯。纳兰想他既然连房钱都拿不出来,就要被人赶走,肯定已然身无分文,若是贸然给他诊治,唯恐对方因为拿不出诊金,又不肯欠自己人情拒绝,那他也不能上去死按住非要给人家看病啊。如此可真成杏林奇谈了。但纳兰自有的慈悲心肠,又不能见死不救,而且若不及时医治,恐此地因他引起时疫,那就是地方百姓之难了。所以他就着对方性情,随口说了一段故事,要让那汉子感觉到自己为他医治,不但他不欠自己人情,反倒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绿萝见场面转眼变成这样,如烟坐在纳兰身边恨恨盯着姐姐,姐姐却双眼看天不理不睬,纳兰却欲言又止,知道自己再不开口还不知道事情怎么下去,连忙小声对姐姐说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快把消息告诉纳兰公子,也好让他早定计策。”她声音虽小,却刚好能让纳兰和如烟都听到,这样好稍解柳小姐的心结,免得纳兰不好做人。

唐门说来还是纳兰同道中人,他家专心经营药材,全国大小药铺多少都有他唐记的股份。可说叫的上名叫不上名的药材,要是他唐门没有,那就再也无法从别家寻得。

司空玉陪着柳夔来到柳府门前。门丁一见老爷回来,俱都喜出望外,连忙拿着司空玉的帖子飞奔进去禀报。司空玉一路上和柳夔不住套着交情,不过柳夔也是老江湖,场面上客客气气的敷衍着,心底也暗自琢磨,怎么司空家突然插手,还保了自己出来。可是现在情况也不明了,还是到家再做计较。

孙轻墨没想到司空家如此厉害,平日不显山不露水,背地里竟然有如此深的机心,以往到真是小看了。不过他已从暂时的慌乱中安稳下来,此事已过去多年,现在是死无对证,就单凭司空玉一张嘴能翻过来吗?心内不由耻笑。

纳兰见司空晴穿着丫鬟的衣服出现,心内立时着急,只恐适才去的丫鬟已遭她毒手。他行医经年,知道人无分贵贱,皆是一条性命,如今好端端的少女就这样去了,不由的眼中喷火直视司空晴,低声怒喝道:“你竟然杀了她们?”

适才纳兰一进门,静尼就现他身负重伤,心内不由吃了一惊。因为纳兰的身手今日她已然见到,虽然只是简单一刀,已经尽显宗师手段。想江湖上成名人物,无人在纳兰如此年纪就能有这样的功力,若是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纵是此时,江湖上也应该罕封敌手,那又是何人能将他伤的如此重那?不待她多想,却转眼见到荀凤夕蹑踪藏在屋顶,静尼见他轻身功夫高明,不敢小视,连忙紧紧盯住此人一举一动。见他突然暴起难,立刻从暗处跃出解了纳兰之困。

谢雄等人都看着荀凤夕,等他放话。虽然荀凤夕初次现身,也不知他底细,可适才都看到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现在也只有他有这个功力作纳兰的对手。

司空晴不由脸上一红,想到自己适才倒是骂错人了。没想到自己一直错把冯京当马凉,纳兰根本就不是自己要找之人,却糊里糊涂就输了一阵。听眼前这人如此说法,他才是那踢场之人,但却是慕司空家的大名,也算情有可原,不由又打量了荀凤夕一番。

谢雄见司空晴如此放话,也知现在不是挑拨的时候,连忙命手下取来一张赌桌,摆放在纳兰和司空晴之间,一副簇新的骰子,静静躺在桌面上。

今日司空晴前来江夏,却不是一时兴起离家出来游玩。司空家最近出了几起事情,多个地方的赌场连续被一个青年公子赢去了大笔的银子。那几间赌场的老板也俱是在赌界混迹多年,各个都算好手,可没一个是那公子的对手。对方也不出千,只凭真本事差点赢得赌场破产,事后飘然而去不知所踪。

纳兰眼见地契如利刃一般,撕裂着空气瞬间到了自己面前,知道谢雄看管这间赌场,果然是有过人的实力,难怪他适才如此自负。可这般身手却还不能让纳兰动上一动。他右手伸出,五指微张,稳稳的把地契随意握在手心中。

纳兰早知此人靠近。谢雄一站在田涛身后,他就感觉此人似有丝丝杀气冒出。纳兰却不担心,这等角色在他眼中不过尔尔,还不能做到功由心,离高手之境尚有段距离,顶多比四大名捕强上几分。见他按住田涛,纳兰开口道:“哈哈,果然今日不妄此行。难得如此开心,就请这位跟本公子走一趟,好方便本公子问话。”

纳兰心里不由苦笑。当时的确因为那晏修和匈奴所订盟约之事,自己假做卖个人情给金翠羽。不过那是利用了金姑娘,自己也一直多少心里有点愧疚。相信金绿萝早就将此事源本告知她了。现在却反话正说,不知她想图谋什么。而且纳兰心中考虑,江夏一地敢动柳夔的势力,天道盟怎么也算做一家的。虽然因为自己和颂帝的关系,或许天道盟不再找柳府的麻烦,可自己赶时间赴任平倭,离开京师之前未曾和金明灭相见,不知他天道盟是何态度。是以刚才他只吩咐管家清查内鬼,不肯在绿萝面前去查别的。

余济施礼告退,孙轻墨看着他的背影,暗自称妙,心道:“此子虽是胆子小点,但计谋层出不穷,却是助力。”

纳兰看也不看一眼,心知此四人再也无法作恶。适才他夺刀伤人快若闪电,四大捕快还未看见纳兰出手,已然剧痛传来,不由齐声出惨叫。众人细看之下,只见一地断臂残肢,四人都已只剩一手一脚了。总算纳兰有好生之德,虽恨其作恶多端,但不知其是否负有命案,无法断其生死。若是纳兰知此四人不良之行,现在掉下的就不是手脚,而是四颗人头了。

柳家客船走失妇孺一事,开始时柳夔并不知情。他手下船舶几千之数,怎能清楚每一艘船只的详情。可连续几起事情声,江夏民间已然流言不断,柳府下人也有耳闻,所以管家急忙报知柳夔。柳夔闻得面上变色。这岂是小事?人命关天,如若真在自己的船上出事,商誉生意有损尚在其次,这叫自己如何对失去亲人的江夏父老交代?所以他连忙派人密查此事。可一连数日,竟然无半点线索。管家又告知苦主已然告上了太守那里,柳夔不由暗自思索。

柳如烟虽然当着皇帝不敢埋怨,现在这公主寝宫只自己和相公,公主早知如烟就会作,她不想让下人看到难堪,所以早早遣开宫女。一时三人相对无言。只有如烟愤怨的眼神,看看公主再看看纳兰。昭阳却面上不动声色,一如往昔般高贵中带点雅致,静待如烟开口。

颂帝所料虽不差,但却不是晏修谋划的全部。晏修此举虽是借刀杀人,却非一定要借匈奴的刀。福州已近地神教势力,自在如来自是有把握收拾纳兰。现在晏修当巴兰勃面提出此意,就是要颂帝捉错自己心思。如其着意纳兰防备匈奴寻衅,呵呵,正入自己计划之中。所以他先以百姓之苦引纳兰恻隐之心,再用功名诱之。想纳兰正青春少年之际,这功名心当不会没有。即使功名利禄引不动他,但纳兰乃是郎中,医者父母心,他又怎能置百姓于不顾。但晏修却不知颂帝正欲启用纳兰,苦于没有机会,自己现成奉上,颂帝哪有不笑纳的道理。

晏修如此一番言语,却把颂帝推到悬崖边。晏修心思,斩两人则颂帝面上无光,不斩则匈奴颜面有损。一番话虽冠冕堂皇却让两家难以善罢。

太和殿内,颂帝正面无表情静静听着阶下晏修的侃侃而谈。

“不然”太师摆手说道:“就凭昨日陛下所述这纳兰春水种种作为,以臣观之,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如今形势恰如棋入中盘,眼看即将收宫。而纳兰春水就仿佛一计天大劫材。如果运用得当,非只是多得几处实地,更甚可以直屠对方大龙。如此良机,陛下岂可感怀私情而不顾天下。况且纳兰老尚书在时,臣和他是神交已久。只是臣乃太子师,身份所限;兼先帝秘嘱令臣然于纷争之外,以求平安辅佐陛下成人,所以对纳兰尚书虽是心向往之,但无私交。可老尚书种种作为无一不是为扶正除邪,若他在天有知,定会为后人能以天下为己任而欣慰,怎会任子孙作个团团富家翁?请陛下三思。”太师一口气说完。

纳兰不忍见她流泪,低头轻吻一下她的脸颊,拥着公主,慢慢走进生死同心亭,开口说道:“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你从这里跳下去;不过如果我不在了,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