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不可能这样。

一个念头在孟思瑶脑中一闪:“乔乔这一路来都有些精力不济,即便掉了队,怎么也不招呼一下,让我们等等?”情急之下,顾不得多想,也晃着手电,往回找去。

“稍等一下,我们这就赶上来,乔乔身体好像不是很舒服。”不远处传来林芒的声音。

袁荃没有听清,问道:“您能大声点儿吗?”

“如果你无语凝视,是在告诉我,你是个爱做梦的人。

“婉儿,臭丫头,你是不是想吓唬我?”

向她招呼的是乔乔!

她在门廊里站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向自己那间公寓走去。她的房间在别墅的二楼。别墅里除了她和郦秋分住在二楼的两间客房,底楼的两间卧室由两位年轻的男性房客租住。这两位都是大忙人,一天到晚难见到个影子。他们早和孟思瑶见过面,其中一个是本市天华律师事务所的律师钟霖润,另一个叫郭子放的是名娱乐记者。两人带给孟思瑶的印象都很深:钟霖润颀长身材,黑有些自来卷,双眼总是光芒闪烁,眉宇间带着一半聪明气,一半英气,待人接物的尺度把握得极佳,虽和郦秋一样彬彬有礼,但他更多一份热情和亲切;郭子放瘦长脸,有个相当长的脖子和一张大大的嘴。他第一次和孟思瑶见面时,就自嘲说他天生就该做娱记的:长脖子便于探头探脑打听小道消息,大嘴可以一边吃那些努力想在媒体亮相的未入流演员歌手们的白食,一边可以散布大腕巨星的八卦。

“小曼,你这样说话太伤人,瑶瑶心里已经够难过的了。”常婉竭力护着孟思瑶。

常婉再定睛看时,只看到一个搬运工背着孟思瑶的小梳妆台进了楼门,那黑裙女子已经了无踪影。

她的心陡然一紧。

其实,张聪被傅霜洁约出来前就有了预感——“毋忘我”咖啡屋几乎是全校缘尽分手的情侣们必须拜访的一站,开张以来,不知有多少对鸳鸯成了分飞之燕。半个小时前,傅霜洁还是张聪视若掌上明珠的漂亮女友,此刻,他呆呆地目送傅霜洁窈窕的身影坐进了一辆“捷达”车,扬长而去。

孟思瑶最后说了声“谢谢你的重要现”,恨恨地挂下了电话。

电话紧接着再一次响起来。

“你烦不烦啊?”

“是我,林芒。怎么了?”

“林芒?怎么是你?你在哪里?不是……不是说你的。”孟思瑶心头怦然一动。

“还能在哪里?我还在上海。”林芒的声音低沉,似乎有些压抑。

“噢……你最近还好吗?前不久听小曼说起,你好像还不错。”孟思瑶觉得这话有些怪。

“小曼?哪个小曼?哦,想起来了,你们一起玩的那个商小曼是吗?我在天津的一个交易会上见过。她和我才见过几次面,又知道什么?我最近很不好,所以打电话给你。”林芒一改故作潇洒的故态,孟思瑶还真记不得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感觉“不好”。

“我能理解,是因为……”孟思瑶很想告诉他,因为这件事,她的的确确“不好”。

“我必须要找人说一说,乔乔……乔乔去世后,我的天就塌下来了。”林芒的声音里带着哽咽,这短短一句话,赛过千言万语,孟思瑶已能感觉林芒难以言状的苦楚:看来,他们真的相爱很深了。对一个热恋中的青年,世上还有什么比失去情人更痛苦的事?

“林芒,请你不要难过,你的感受,我完全能够体会……”

林芒长叹了一口气:“我听说了,你父母去年相继去世,你一定经历了许多情感上的折磨。”

一个很长时间来挥之不去的想法在林芒的叹息声中又冒了上来,是啊,我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一个不祥的人?为什么我身边的亲朋好友一个个遭遇不幸?

“上海那边还好吗?”孟思瑶努力想将话题岔开。

“不好,一点儿也不好,”林芒的语气听上去的确很“不好”。“不是说上海这个城市不好,是我觉得受不了,呆不下去了,这个城市很大,但到处都是乔乔的足迹……你知道,乔乔很爱逛街,很爱shopping的,我们两个一起,不知走过多少地方,吃过多少个餐馆,过去还觉得她太物质化,现在想陪她去逛街,也不可能了。我现在,根本就出不了门,一出去,就会想起她。”

看来爱情能让一个豁达随意的男人变得温柔而敏感。

“只好信那句老生常谈了:让时间去冲淡一切。”孟思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想换个环境……我想回江京。”

江京机场的大厅里,孟思瑶一眼就认出了林芒远远走来的身影。林芒在人群中一向非常容易辨认,倒并非是因为他长得高人一头,而是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神采飞扬之态——这只是正面的说法,用贬义的形容,就是“自我感觉良好”。两人以前恋爱的时候,孟思瑶最常用的就是后者,更确切的用法是“自我感觉始终良好”。但眼前的林芒,却是人群中最萧瑟的一个,斜背着的旅行包并不大,却似要将他匀称的身躯压垮。

身边的常婉轻叹道:“呀,都快认不出他来了,原来那么神气活现的一个人,真有点我见尤怜。看来这世上有良心的男人还能找到两个,记得那个刘毓舟,在袁荃葬礼上失声痛哭的样子,也算很不错的。”

孟思瑶轻声说:“他真的憔悴了好多,没想到他对乔乔用情已经那么深。”

“我看倒是小曼用了有色眼镜看人,居然说他看上去还挺好的,不像太难过的样子。还是眼见为实,小曼大错特错了,当时显然是在成心挤兑你。”常婉想起商小曼曾说到林芒。

“也不能怪小曼,她一直有点直心肠,认死理,乔乔又是她最好的朋友。”

“你当时为什么把他甩了?是不是看走眼了?你瞧他,都低迷成这样了,还特有形,一副忧郁王子的德性。”

两人说着话,迎上林芒。林芒看见孟思瑶身边还跟着常婉,微微吃了一惊,孟思瑶忙解释道:“是我不好,事先没和你说清楚,我请常婉来,因为她有车,这样方便些,省得你拖着好几个箱包挤地铁。”

常婉说:“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儿,你不介意我缠着瑶瑶吧?最近这些周末我们俩都在一起的。”

林芒忙说:“瞧这话说的,常婉你能来,我又能见一个朋友,高兴还来不及呢,真要谢谢你帮忙。”

孟思瑶已经为林芒安排好,她以前公司的一个小兄弟正在找可靠的人合租一套公寓,虽然在外环,交通也还算便利。

“你可够有魄力的,放弃上海那边那么好的工作,到这儿来当‘江漂’。”常婉将车开上高,啧啧叹着。

“我也是到了精神上的‘穷途末路’,上海那边,实在是没有办法再熬下去了,那里的一切,只会助长我思念乔乔的痛苦。”林芒一提到乔乔,声音一沉,喉咙也有些堵。

孟思瑶望着车窗外,听到这话,有些痴了:这样人情纷乱的时代,一个男人能说出这样的话,谈何容易,更何况是这个一贯佻达的林芒。看来,以前是看错了他。

“这倒是个好办法,换个环境,强迫自己走出来。人的确不应该总生活在过去时里。瑶瑶,我这句真理也适用于你哦。”常婉说。

孟思瑶问:“我看你带的行李并不是太多,难道这就是你的全部家当?上海那边的东西都处理了吗?”

林芒说:“我去年就在上海买了房,最高价的时候进去的,最近高档房在跌,我暂时不想套出来,就闲置在那里。到这里来,只是想换个环境,等我的心态平和了,等我能够面对失去乔乔的生活了,我也许还会回上海。”

忙忙碌碌地过了一周工作日,直到周五晚间,孟思瑶才想起来,自从帮林芒在江京安顿下来后,还没有怎么联络过,也不知他工作找得怎么样。她倒是知道有几个空位,但对林芒来说,似乎都有些屈才——他在原公司已经做到高层,怎么会愿意从头开始给人打杂呢?转念又想:自己脱离老公司后,不也是重新开始?只要有能力,最终会被重视。

“还在找,我找工作的确比较挑剔,我在江京的老同学和哥们儿也都在帮我想办法。多谢你了,我知道你忙,以后也不用在这事儿上太费心。”林芒听上去还是很压抑。

孟思瑶有些泱泱:不要我费心也罢,你心高气傲的老毛病看来还没改。

“但有件事你一定能帮我……我想找个人说说话,尤其是关于……关于乔乔的,可能只有你,才愿听,”林芒显然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直直地说了出来,“当然,如果你不愿听,可以回绝我,我一定不再提了。”

孟思瑶了短短一阵呆:“怎么会不愿意?乔乔也是我的好朋友啊!那么……什么时候谈呢?什么地方?”

“就现在,‘画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