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电话的是个女人无疑,但可以肯定不是方婷。因为方婷的普通话不过“二级乙等”,而这一位非“一级甲等”不能至此。况且语言表达过分程式化,毫无个性,说来说去无非一个意思:目前要通过她们,联系到我想要联系的人,她们已无能为力。

正当我们嘻嘻哈哈,讨论女主角一个在技术上相当粗糙的卖弄性质的镜头时,寝室的电话响了。“接线员”(隔壁寝室的一个吉他爱好者。以能完整弹唱“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而声名远播)告诉我说找的是“龙川同学”。

我侧过头往桌上瞄了一眼,是校文学社新出的期刊。只见封面上以醒目的字体写道:新诗人卢立群出炉,长篇叙事诗今起连载。第二行是:哲理小语又见警句,孙丹演绎爱情真谛。——使我不禁想起书店里畅销书柜上的宣传语和汽车润滑油广告。

她们轻轻哼唱着当前一颇为热门的流行歌曲。该歌曲的词作者认为:女人应该坦然面对男人的花心——因为在这一方面,女人拥有相同的机会和权力。

他是学校铁饼记录的保持者,这不奇怪,奇怪的是我居然会在“英语角”碰到他并与他结识——要知道那地方平均每七年才会有一个体育学院的学生出现。

我们在大厅找了把沙坐下。那儿堆放着各式书包、背包、手提包……不用说主人们都已进去利用阅览室的资源去了(这在前文中已有过交待了)。

“十块。”老板蜻蜓点水般地对我投来一瞥。

她与王权的爱情事出偶然——其实是两辆漫无目的而在学校广场乱窜的自行车相撞了。车主人便是她跟王权。无聊使得他们很快惺惺相惜。关系的确定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王权事后承认:他买这辆自行车所花的时间都远远出得到这个恋人。但他们似乎很满意,不久便互相称对方为“我的灵魂”。

其中一个我有点脸熟。这是一个到哪儿都自称“学长”的家伙——听说大一时就这样。他冲我习惯性地点头致意。我随意向他提供了一个微笑:这是一个无论什么场合都不至于出错的微笑——我用它已经很多年。

很快,我就接到了方婷的电话。我们说好在第一食堂门口汇合。

她来了,风姿绰约。我抹了把脸,希望能把怒容抹平。

学生们都用“金龙卡”买饭菜,我们也不例外。

面对源源不断地从门口涌进来的学生,食堂的工作人员显得不够用。

我随便挑了两碗菜——是荤是素都没弄明白。

方婷是学生会膳管会的委员。似乎因为这一点,食堂那些打菜的阿姨都对她更加客气,这倒很迎合她的脾气。

她东挑西选地在那儿磨蹭,不时询问一些她认为以她的身分必须关心一下的问题,并把饭菜的价格弄了个一清二楚。如此,我才陪她到刷卡处刷卡。

一个穿着橙色工作服的食堂阿姨快地算计着总价。我看见后面的人已经跟了上来。刷卡处也排起了长队,真是见鬼。

阿姨在键盘上按下计算所得的数字。显示屏上显示是十二块钱。

方婷把卡拔了出来。我正想迅撤离时,她却开口质问起那个阿姨来。

“请问你的编号是多少?”

“什么?”阿姨一时没回过神来,因为她正在给下一份饭菜计价。我听出她的话中带四川口音。

“我问你的编号?”

“哦,——对不起啊同学,是不是我刚才把你的菜价打错了?”

食堂刷卡处的阿姨平时没少受那帮膳管会积极分子的罪。他们一旦现有“乱打菜价”的情况,只要问清编号一上报,那么该工作人员三个月的奖金就泡汤了,更有甚者还会砸了饭碗——而膳管会自然把这视为他们的丰功伟绩。那帮蠢才是不是真的把人脑当成了计算器,苛刻地要求她们在任何烦乱仓促的情况下都不至于出错。而事实上,事情并没有像他们想得这般不可救药。据我所知,那刷卡装置是有调整功能的,一旦现打错,随时可调入正确数字,重新计价。可这帮学生官僚却非要无视高科技的这种功能与便利,以表现他们明察秋毫的行政能力。说穿了不过是吹毛求疵的管理欲在作怪。如果我是校长,我倒是更希望看到学生们显露出他们怜悯和宽容的情怀,而不是成天拿着鸡毛当令箭,谄上欺下地摆出一副政客相。

“现在说这个没用,”方婷紧追不舍地道,“我问你的编号?”

“可我不是有意的。你看,学生真是太多了,我都忙得糊涂了。”

“我不想听理由。我问你的编号。”

“同学,你再把卡插一下,我重新给你打过,行吗?”

阿姨面露难色。本来就皱纹满面的脸更加显得愁苦了。我注意到她的那双大手,跟我的母亲一样苍老——以她们的年纪是本不该这样的。

“别再说了,”方婷依旧咄咄逼人道:“后面同学还等着吃饭呢,快把编号报……”

我没让她再说下去,而是抓住她的胳膊,一口气把她拖到了食堂门口——我受够了,懂吗?(她一路上想挣脱我的手,但无疑是徒劳。直到门口,我才让她松了口气)。

“你想干什么?”她问。样子八成是生气了,这就妙了。

“我还要问你想干什么?”

“我在执行公务。”她认真道。

“执你个鸟蛋。她怎么了?”

“你说话能不能文明点?我买完菜早在心里算清楚了是十一块,可她却给我打了十二块。”

“你既然心里早就有数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还让她费那么大劲。还有,在这种情况下,换成你,你就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她可能是有意的也说不定。”

“什么?她有意?只有你这号人才会以为她有意。我若是她,我若是有意,我他妈就不会打十二块,而是九十六块。”

“你那么激动干嘛?那她总归是出错了啊,这不说明她工作态度有问题吗?”

“别跟我提什么工作态度。只会成天把什么工作态度,工作职责挂在嘴边的人,永远不懂什么是人生的态度,人生的职责。像她们那种坚强执着的生存意志,朴素善良的生活愿望,你们这种人永远无法体会,明白吗?”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即使她情有可原,你也犯不着为一个食堂老婆子来跟我动怒吧?”

“食堂老婆子?你以为你是谁?在这个世界上,能证明我们真正存在,能证明我们不愧为人的,那东西并不是钱,懂吗?而在这一点上,你连跪下来给她擦鞋都不配。”

“你——你他妈的疯了是吧。若不是钱,你压根就不会爱上我。”

“对,宝贝,我是爱钱。但你这种脑子除了钱还懂什么——你当然不会理解我龙川除了钱,还喜欢别的东西。哼,钱再多又怎么样,照样买不回灵魂的堕落。”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你干的好事。”

她怔住了。随后就哭了,不住地抽泣,但我丝毫没有心软。

“哭吧,”我吼道,“继续扮演你的林黛玉吧,把你柔弱女子的本色展现出来。但是听着,你这贱货,女人的眼泪之所以不值钱,就是因为像你这种货色也会流泪。”

我喊完这一句后,也觉得很累,就立在原地大口喘气。而她却突然大叫一声,捂着脸,失去理智般地冲开人群,跑走了。

“滚!滚回你那臭汗淋漓的猪圈,跟你的姘夫一同呻yin去吧。”

我完全声嘶力竭了,毕竟昨天到现在我还没有真正休息过。我现我的周围已围了好些人——我使这些书呆子忘记饥饿了?我就他妈的这么魅力四射?哈哈哈,我仰天大笑着回寝室去了。

路上,我看见一家蛋糕店里陈设的蛋糕,才想起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开门进去时,杜渐和杨怜恤正起劲地谈论着某事。从他们看我的眼神中,我猜想他们已经知道他们身边生的事情了。

“这么说,”我苦笑道,“你们都知道了。”

“昨晚孙丹来我们寝室了,”杜渐悲伤地说,“跟王权大吵了一架。”

“他人呢?”我指着王权的床问。

“刚走。他父亲开车来的,把东西都拉走了。”

“我怕是以后他再也不会来这儿了。”杨怜恤若有所失道。

“他来了更好。对了,你们呆坐着干嘛,吃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