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客气地相见了,崔捷瞥见石桌上她方才看着的书,那纸张、那字体显然是广文书局的风格。薛环宁笑道:“崔大人,这书局颇有意思,来京多日,幸有这些小书聊以解忧,也能让我等山野村人知道些秘闻趣事,不得不叹京畿之地毕竟开放呢。”

韦白脸色微变,他何曾不明白皇帝已有了决定?他只是仍不甘心而已。

“是,那儿离得远,以后要劳烦大娘早起做饭了。”

隐约记得初夏同学也是猜对了的,不管如何,谢谢大家在被我弄得昏头转向的情况下还坚持看下去,大笑飘走翌日清晨,明德门外,沿着绿荫如盖的御道走了一刻钟,就看到路旁树下,两匹黑色骏马相倚而立,不时亲密地擦擦脸,长长的马尾悠然甩动着,粗壮的树干遮住了一个人,只见到被风吹起的青色长袖。

“对了,我已经和那位姑娘见过面了。”太后一边察看襦裙领角袖口等细致处的绣工,一边漫不经心地提起这事:“但是,她不愿嫁入彭家,肯求我千万不要赐婚。”

蕖英再望望太后,她正专注地上下左右审视着崔捷,半天都没说话,但方才一直笼罩左右的窒人气压似乎忽然缓和了。

“我能做的?”

崔捷一目十行看得飞快。

我一直思索未果的问题是,殿下的舞蹈是柔的成分多一点,还是刚的成分多一点?可能我一开始就想错了,这个舞本来就是刚与柔必须完美结合、融会一致的。

这时节,有一处是仍然灯红酒绿,绝对通宵不歇的,东市以西平康坊。

两人找地方卸下行李,崔捷悄声问齐安平:“陛下怎么一个人去打猎?”

走的时候,她向烤饼的厨子询问可有别的能带远路的小食,厨子推荐了一种棋子烧饼,她便挑了一些肉馅的送给琴师,一些素馅的包好带走。

“什么,我睡了这么久!”

严主事俯首向前膝行三步,颤声说道:“陛下,是臣之过,没有把这么重要的事项告知小匠,恳请陛下降罪。”

她抬头望望天,目前阳光还不算太炽烈,不敢想象到了正午,在这寸草不生、黄沙滚滚的官道上会是怎样地炙烤,不过包袱里有一大壶丁洛泉昨晚送来的解暑的清茶。

裴子明见她露出久违的柔和神情,不禁一愣,嘴里忍不住说:“我来是为了私事。”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紧紧地握在手里。

崔捷慌忙拦住:“别别,我已大好了,公公跑得辛苦,绝不能再让你送回去呀。”

她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学医是不是很难?”可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来,沉默了半晌才说:“我想问你要一瓶敷脸的药,治发炎的那种,可以吗?”

崔捷见他对食指反复端详,笑问:“你不会想涂脸上罢?”

但日暮离宫前,皇帝还是叫住她:“你也该说说那天为何这么神勇了罢?”

惟此鸿业,若涉春冰,譬之疮痏,须杖而行。

康福嗫嚅着答:“陛下说……这些小姐怎么都长一个样,跟孪生姐妹似的。”

崔捷说:“绣花要很有耐心,你恐怕没有。种花可能要挑水锄地之类的,你恐怕做不来。养蜂似乎比较容易……不过,你先到凤山花房试试吧,他们甘泉山那边新开了蜂房,正要人呢。”

皇帝见她满脸期待、容光焕发,又想起离京一月,她比在长安时更觉愉悦神气,心里涌起一些说不清的感觉。待那炒面端上来,油香满溢,也不觉有什么特别之处,吃了小半碟就停箸了。

皇帝有点失望:“你们不是有办法可以很快很简单地改变容貌?”

崔捷无法,只得回房中拿了短剑,带他绕着小道往西苑马厩去。那里也有龙武军军士守着,不信其他人不会拦着。

丁洛泉目送她回房,她静立在门口望着他,半晌没出声,也没关门。丁洛泉看她脸上渐渐浮现惶恐不安的神色,惊问道:“怎么了?”

崔捷连忙答道:“是,刚从京城来。姑娘是?”

只见那曲谱封面上画了两笔成弯月形的图案,崔捷略一想已恍然,“公公,陛下是叫你按例赏赐呢。”

玲珑典雅的青瓷八角杯,釉纹葱绿,只在环口上略有脱色,大抵主人经常使用它。一根根茶叶剑一般簇立在杯底,十分可爱,小心喝了一口,果然甘醇怡人,杯子柔润的触感似乎停留在唇上久久不散。腹中暖暖的,舒服了许多。

皇帝此时并非熬夜批阅奏折,只是看着瓶中已变成如血深红的木芙蓉出神。今日杏园宴上,太后只让两位县主簪上兰花,为了不扫群臣的兴,也免得崔捷以为自己触犯了什么而惴惴不安,他便吩咐内侍把木芙蓉带回宫中。崔进士比初次见到时精神了不少,估计那袋银子居功不小,想到他认出自己时一瞬间的惊惶表情,皇帝不禁笑了起来。

崔捷连称惶恐,韦白含笑说道:“你不收下,到时要我们苦等开不了席,更是大罪过。”

再走得几步,旁边又一人装作不小心地推她肩膀,一个少年握住他手腕说道:“你们,适可而止吧。”

云阳县主是标准的美人,杏眼桃腮,温柔羞涩,眼睛老爱低垂着不敢看人,两排睫毛一扑一扑的,手里总有一把羽扇可随时遮住半边脸蛋。

不容他分辨,士兵们就吆喝着押他往宫外走去。

崔捷方才只是无意的举动,不料他竟真的回头,偏偏又很焦急,现在见到陛下的机会可不多了,我怎能这么傻愣着。

皇帝感觉到她真的心里有话,不禁策马向她走近一点,神情专注。

这架势反而令她更有压迫感,脑子一片混乱,只想得起新近发生的事:“陛下,臣听说你要派兵到玉门关去?”

皇帝用力攥紧缰绳,警惕地问:“确有此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眼见他刚好起来的脸色又沉下去,好多话都马上缩回肚子里,最后她只是问:“陛下,你还要调陆校尉去戍守边防?”

皇帝想不通她所问为何,踌躇了一会才答:“是啊。”

她心想,或许,我至少还可以抓住这机会为别人说点什么,她有点吞吐地说:“陛下,陆校尉和云阳县主殿下不是,不是……”

“我知道啊。”我知道他们情投意合,早已互诉衷肠的,皇帝一脸不解。

“但玉门关是前线战地,真正兵刃相见、险象环生的……”崔捷见皇帝忽然乌云密布,声音不由自主地越来越低微。

皇帝怒极反笑:“难不成你想说我是故意让他去送死?”

“不,陛下……”她本欲努力解释,却怕越说越乱,更加触怒君威,咬了咬唇,咽下了后面的话。

皇帝见了她这般模样怒火愈盛,阴沉地说:“你何不干脆说我是棒打鸳鸯!”然后再把云阳纳为后宫,想到此更觉冤屈失望,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冷笑几声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何所不至?!”

崔捷扑通一声跪下,哑着嗓说:“陛下……”

皇帝用力扬鞭,白马仰头嘶鸣,掉转了头向明德门疾驰而去。

崔捷双手支地,那一鞭好似正狠狠地打在她心上。

明德门时,皇帝终于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那变小的人影,但须臾间,高大的宫墙挡住了一切。

白马在宫内自觉地减了速度,皇帝心神恍惚,没有示意要往哪里走,它只好慢悠悠地向延英殿的方向。

“颖王会让女儿嫁个四品以下、没有家世的武官么,我这不是给他机会建功立业么。就算我直接给他什么爵禄,他也不肯白白接受惹人非议的东西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会想不到!”皇帝心里忿忿地念,可是,这都要怪自己,刚才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把这些话说出来?还嫌她不够怕你么?

皇帝抬眼望天,自嘲地笑:“怕?她当然怕你了,谁不怕?”大概,我只是太想念以前的日日相对,和她直言不讳、侃侃而谈的样子,可是,自己不是早明白了这种日子不会长久的吗?而且,造成现在这局面的人又是谁?

手中的长鞭无力地掉在地上,他按了按胸口那正在揪疼的地方:“是我自己决定要放弃的,我还能怨谁,我只能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