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开口叫唤,喉咙却好像有点堵住,那边觉察到些微动静,立刻探头出来,轻轻地叫:“陛下?”

旁边的侍女都笑,不过,太后身后的蕖英似乎略有忧色,皇帝心中讶异,有点后悔来之前没问问齐安平,近来承香殿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口中却说:“要论醉蟹,宫中就数这儿的厨子做得最地道了。”

太后问:“崔学士,前日派往易州的宣抚使是你?”

太后又说:“虽然太宗皇帝曾言,死生大事,诚宜慎重,死刑务须三判而定,战俘也应待以宽仁。但是,宰相肚里能撑船,那天子的肚里更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才是。这世上的人,千迥万异,未必个个的秉性手法都合我们的意,可也不能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揪着我们不顺眼的一点不放吧?”

庄宗对丁昭仪宠爱非常,每年倒有六七个月留在洛阳,害得满朝文武不得不跟着搬过去。朝廷在东西两京之间频繁地来回迁徙,洛阳城要修建更多的宫室院署以实现都城的职能,写史的人愤慨地说,钱都白白浪费在无益的事情上,而真正需要的地方却左支右绌、入不敷出。

那舞台很宽阔,仍未到达武将魁梧身高的晋王殿下却表现出无可比拟的霸道气势。他身着暗红和墨黑为主调的战衣,手持短棒,头戴一副狰狞扭曲的兽形面具。

因这儿姑娘多,小贩们紧紧抓住落日的余辉拼命推销各色乞巧节的玩意:织女娘娘像、豌豆、七孔针、巧灯……还有不少卖蜘蛛的!又大又丑的蜘蛛挤在笼子中,细长的肢节动来动去,看得崔捷毛骨悚然、直冒冷汗。不解的是卖蜘蛛的通常还搭售另一样东西,或是西瓜,或是葫芦,或是各种金属小盒子。

崔捷放下帘子,小声嘀咕:“走官道不好吗,何必抄近路?”

这晚,书塾老先生程文通家中又有医馆大夫如约来访,只不过这位来头甚大,是京城仁安堂门下的丁大夫,派头更大,竟然有个清灵俊秀的药僮跟着。

丁洛泉不禁暗笑,这会儿才想起来呀:“不必担心,没人看见,回到这儿才换药的。”

皇帝定了定神:“究竟怎么回事?”

“我信得过陛下,他绝不会让小崔吃苦的。”韦白很坚定的语气。

崔捷又开始心惊肉跳,她彷佛可以看见那东西是什么。

崔捷听门外报宫里来人,而身上图凉快只穿着半臂,手忙脚乱地换了,再装着有点儿病后初愈精神不振的样子出去。徐常礼入了前庭就停下,两名中人解开层层绒布,取下木盖,盒内又有一层莹洁的玉石,此时崔捷才明白木盒不大,为何要两人挑,原来盒中装了将近全满的水和两个大青皮西瓜,水里浮着大块微融的冰,玉石或许是为了隔热的。

丁洛泉定住:“你又用不上,要来做什么?”

崔捷在他对面坐下,丁洛泉说:“我还以为你要玩到晚上才回来。”崔捷愣了愣,自己认错人,又和皇帝出城游玩都被他看到了?

崔捷含混地回答:“臣可是从酒泉郡肃州来的,时不时都有突厥的散兵游勇打过来……那个……耳濡目染的,也不为奇啊。”

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探尽长安花”,真是有够浪漫惬意啊~~~~

两位太妃不禁笑出声来,可不是,个个都画得面如满月、杏眼桃腮的,脸朝着哪里,笑容到几分都没什么差别。

崔捷脑子一转,说道:“不知道这些手艺能卖多少钱。”

崔捷以为他习惯了精致的御膳,受不了这种粗糙饭食,也不敢再让他乱吃东西,只顾自己大快朵颐。

这是什么状况?大白天的皇帝还要召幸舞伎吗?那么,我该识趣一点,赶紧走开罢……

皇帝却早有了计划,“现在时间刚刚好。你先把我的马牵出去藏好,过一阵交了亥时,他们会换另一班,你再回来骑你的马出去。我们的马是一母所生,不细看根本辨不出来。”

“裴将军母亲去世,想请他画壁为母积功德。吴道子说,我搁笔已很久了,将军若是诚心的话,莫若‘舞剑一曲,庶因猛厉,以通幽冥’。”

那女孩脸更红了,“我是村长的女儿……小竹。先生要在这里住几天?你可以就住在咱们庙里。”

她灵敏的耳朵又在这嗡嗡声中抓到一个几不可闻的声音:“我只记得以前丁昭仪跳《兰陵王破阵曲》的绝世风华,那取下面具的一瞬……”

皇帝脸上的乌云已消失无踪,舒服地坐在软椅上,示意崔捷也坐下,笑着说:“朕今日话也忒多了点。偏巧被你看见了!”

太后沉吟半晌,终于说:“你们以后也不必避忌着他了。叫他知道一点也好,我已经老了,不想再操这个心了,他自己要怎么办他掂量去。”

崔捷笑道:“既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飞身跃上马背,缰绳一拉,那马立刻长嘶一声,算轻踏,迅捷如风地向东奔去。

据后世流传的野史《正安嘉话》记载,某天,新科崔进士拿着一卷画轴闯进锦绣衣坊,指着画中人激动地说:“我……我要做这套衣衫!”

三人站在一处,实在美得有点刺目。

后来老板偷听到崔小哥对书僮说,宫里最近急招“御书手”,就是帮皇宫藏书阁抄书的,他抄得快,一天能挣五文钱云云。

少卿大人又好笑又着急:“你倒是快说呀大人!”

正卿大人大笑道:“陛下终于肯立后宫了呀!诏书也下了,册立秦大人的小姐为丽妃!择日入宫!”

这回轮到少卿握着正卿的手又笑又摇,但也有疑问:“陛下不是该先立皇后吗?”

正卿大人唉唉叹了两声:“皇后和一般后妃不同,陛下大概也有自己的考量吧。不过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已乐得不得了啦,只盼丽妃娘娘早生龙子,延续皇家一脉,娘娘出身也好,届时晋为皇后亦无不可呀。”

“所以大人你就和其他大人偷跑出去喝酒了吧,然后到现在才回来。”

两人傻乐了好一会儿才省起旁边还有位崔大人,转头一看,崔捷脸色苍白地倚在门上,没有一丝笑意。少卿吃了一惊:“崔大人,你怎么了,是不舒服么?”

“不,我,我没事……”我该高兴呀,该为陛下高兴,崔捷不断地对自己说,可心里却翻江倒海似的难受,象被什么死死压着、碾着、磨着。

正卿大人连忙叫人备车,崔捷微弱地阻止:“不,我可以骑马回去。”

正卿大人体谅地说:“那你赶紧回家去罢,可别第一天来就病了。”

崔捷向他鞠了一礼,喉咙已堵得说不出话了。

云骊感受到主人的失常,不敢如平日般肆意奔跑,只老老实实、平平稳稳、不疾不徐地载着她回家。崔捷一直神思恍惚,幸而它走过一遍便认得路。

回到矮柳短巷,暮色已昏暗,崔捷再支持不住从马背上滑了下来,就要摔在地上,一个人影从黑暗中冲出来扶住她:“天!小崔,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