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把一叠厚厚的奏折递给她:“你举荐的人三日之内就把这些案子翻了,朕昨晚细看过,确是合情合理、公正无私,只是想问问你怎么找到他的?”

不知香案里燃的什么香,淡淡的醒神的味道,虽然治不了肚子疼,双腿软软地快要站不直,到底还是精神了一些。皇帝不再是前两次见到的温和模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绕那里干什么?看那棵木芙蓉死掉了没?”太后冷冷地说,“好啊,皇帝尽可以去兄友弟恭,毕竟人家是有血亲联系的一家子,我就是完全不干事的恶毒后娘。我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重修明德殿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捣鼓着找证据来指证我当年放火烧死晋王呢。”

萧澈摊手笑道:“连叫了几声你都不应。长安有崔郎无数,只有这么叫大家立刻知道是你。”

篆儿咋舌道:“姚小郎君这么壮,只怕没穿上就撑破了。”

崔捷飞扑过去捂住她的嘴:“现在本少爷已经骑虎难下了。老实告诉你,我还没找到姨丈姨母的住处。别人说长安根本没有什么风荷巷。”

考生是到得七七八八,考官却还没定下来。

他的眼形的确有点像皇帝,难怪让人有错觉。

丁洛泉把一样东西举到她面前:“你这个铜符可以出入延英殿,宫女不会佩铜符的吧?”

这人除了掩藏容貌,还要查别人的口袋装什么,而且能分辨铜符……她警惕地站起来,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咦!?”他有点讶异地说:“你是今年的进士?我看过你的画像。”

崔捷傻眼,看来欧阳先生并没有夸大其词,他们书局果然生意遍天下。

“这么说你是天子近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工部派来勘查白水渠的。”崔捷觉得很懊丧,别人对自己了解颇多,自己对他就一无所知。

丁洛泉把铜符塞回她手中。“我要回村里去了,你不说我易容的事,我就不说你是女人的事。还有,我劝你还是别乱跑了,免得迷路。”

他背着药篓走得飞快,崔捷骑着驴远远地跟在后面,快到村子时,看到他进了土地庙中。通常这种庙子也是乡里蒙童上课的地方,莫非他还是个老师?

天色已晚,崔捷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走出来,后面一群形状各异的小童笑嘻嘻地探头探脑。那女孩微红着脸问,“先生是来游学的?

崔捷连忙答道:“是,刚从京城来。姑娘是?”

那女孩脸更红了,“我是村长的女儿……小竹。先生要在这里住几天?你可以就住在咱们庙里。”

惯例确是如此,崔捷只好道谢,随她进去,院子里还有几个女孩在扎灯笼和缝衣服,不住地偷眼看她。地上堆着各色彩旗、鼓锣、帘幔,小竹说:“先生来得巧了,咱们后天有五谷祭呢,你可一定要来。”

崔捷大喜,她还从没有看过乡间社祭呢。小竹帮她拴了驴子,领她进了另一个门,原来庙旁还有一个小院子,看来是专为老师准备的。

“咱们这儿现在没有老师啦,就丁大夫住这儿。”

崔捷躲在屋里快速地洗刷一遍,出来时,女孩和小童们都回家了。天井中间摆了一张桌,桌上有酒有菜有饭,天上还有一弯清朗窈窕的明月。

丁洛泉看她对着月亮嘴角慢慢弯起来,摇头不已:“你果然很像少年,难怪可以装这么久。”还害人家小姑娘胡乱仰慕。

崔捷过去坐下,腹中酝酿了一会,才说:“谢谢你让我进来。”

“你若不住这里,恐怕……就要和村长的儿子阿牛哥同榻而眠了。”

崔捷脸上一红,只端起碗吃饭,味道竟然很不错。突然有点感慨,难怪我可以装这么久,人家吃饭的样子都比我斯文。

郁闷够了,她才问:“我今日为什么会昏倒,你不是已经把了脉?要我付诊金才说么?”

丁洛泉的动作滞了一下,“你是……有点劳累过度,京官不容易当罢?”

崔捷愣住,其实她到工部后已悠闲许多,主事大人又和气,何况不在朝中,更是轻松。

“整天防着别人看穿,自然累了。”他抬头微笑,眼中有些许沧桑。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沧桑?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易容?”

“我家是大富之家,我和我兄弟本来不想争家产,无奈别人却要以我俩的名义争,我烦了,撂担子不干。为了避免有些人还不放心,所以易容。”一大段说得很是滑溜,崔捷撇撇嘴,自然不当他是真的。

吃饱了,两人对月小酌,崔捷问:“你开的两条水道,里面有什么玄机?可以告诉我吗?”

丁洛泉连笑几声:“没有玄机,拾人牙慧而已,我家乡以前开过一条紫渠,格局和这里差不多。”他把碗当作寿山和甘泉山,筷子当作白水渠,酒杯当作会仙宫解说了一通,崔捷并未完全了悟,只是暗暗记下,日后可以报告主事大人。

翌日一早,院子里有人很大声地说话,崔捷赶紧穿戴好了出去,原来是丁洛泉和一位老爹在争吵。丁洛泉连声说“不行不行”,那老爹急得满脸通红,胡须也飘起来:“没办法了,咱家阿牛实在丢脸,那哪儿是舞剑,根本就是举锄头、挥镰刀。别说他现在闹脾气不干,咱还真不想指望他呢。”

咱家阿牛?看来他是村长。

村长一发现她,立刻抛下丁洛泉走过来,笑容可掬地说:“先生昨晚睡得好吗?这山乡僻壤的,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客人,实在惭愧。”

这架势好像有什么好事似的,崔捷一边和他客套,一边疑惑地看看丁洛泉。

丁洛泉叹了口气,说:“村长想请你顶替阿牛,当五谷祭的陪祭,和我凑成一文一武。”

也就是说从旁观者变成参与者?丁洛泉看她那弯起来的嘴角就知道多半拦不住了。

崔捷按耐住兴奋说:“我……我以前也练过剑的,虽然不是很精通。”可是应付社祭应该没问题罢,又不是战场杀敌。

村长乐得咧嘴:“咱就听说京城里的学生都是文武双全的呀。丁大夫,就麻烦你跟先生说一下祭祀的过程罢。”

待他走后,丁洛泉冷“哼”一声转身回房。小竹仍是脸红红地,招呼她过去量身改衣,要把她哥的祭衣改短改小了才行。

崔捷看她们缝的祭衣式样很古朴简陋,和京城绣坊的手艺根本没法比,更不必提宫里尚衣局的巧夺天工了。可是,女孩们每针每线都那么虔诚认真,好像要把村民们的美好愿望一丝丝地缝绣进去。她心中有点感动,对小竹说道:“其他县还在为春耕烦心,你们已经可以热热闹闹地办社祭了,这就是说去年应该还算富足,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