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光着脚丫,把衬裤卷到膝盖上,两条腿跟削了皮的茭白似的,白赤赤地伸出阁楼走道的栏杆,任那带着几许夜岚的风滑过,抚尽腿上的水露。

若是真有些妖精鬼魅,那眼前的这男子,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于是,在即要离去的前夜,何玉屏恰巧碰到了失意的白碧霜。

如果说《天元剑法》是崇俊衾总结一生所得的正统剑术,那《千秋索经》便是他对剑的一切疯狂想象。其中的玄妙与奇特,只有像雷澈这种能沉醉于剑的人,才能够领会参悟的。

张伯暗暗吃惊,小姐是从哪找来的这么些个俊俏的公子啊?转而心中一叹,花苞待放便是春思满怀,老爷怕也需烦恼这些了。

那小鬼不像他们一样,对着崇俊衾行三跪九叩的拜师之礼;不像他们一样,住宿函云轩而成天呆在月见山小楼;不像他们一样,由崇俊衾决定该学那种剑法。

只留下,那依旧立在檐角尖上的白衣胜雪。

转着茶碗,雷澈半天又冒出一句:“只是这崆峒的小子怎么老想跟着咱们呢?”

崆峒弟子只知道他是为了雷澈烤鱼,便觉得眼前这青年不仅武功高强,还甚为温柔体贴。可谁能想到何玉屏此刻,满脑子只是想着能通过讨好雷澈,获得些许月见山的绝学这些个鬼心思呢?

一斩人头还算说得过去,可那长剑斩马,而且还能刀落异处,这是相当困难的。

“我知你不愿以此貌外出示人,可如果真是他的武学之后人,也唯有你我能制得住……”

原本在楼下的唐采青也随着他上来,见状却是见怪不怪的。

月见山,地处蜀中,山川秀美,钟灵顶秀。

他性好男色,天赐的这些俊俏青年登上自己的船,却不得以亲近。那谪仙似的太过清高,那桃花样貌的太过邪魅,那年纪小的更是冷情,唯有那一脸微笑的何玉屏,倒还能说上几句。

可他也是一太极高手,把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推来挡去的,让人好生着急。他这边满腹委屈无处说,却不想,远处传来隐约的叫喊声。

“那是什么?”丝绸船上的船工指着那远处那熊熊的火光,颤颤地问道。

只见那黑烟直窜青天,橙红色的火光把夜照的跟白昼无异,三艘船只被大火吞噬,上面的人抑或跳水、抑或奔跑。

定睛一望,几个黑影跳跃于火船之间,举刀提剑,肆意追逐着惊慌失措的人群。

这时,几声水花扑溅,一只手赫然巴在了他们的船缘上,原来是一逃生的汉子游了过来。

船工们都是些良善之辈,手把手地救他上来。只见那汉子爬上了甲板,吐了口水,惊慌未定地喘息起来。

“救……救……妖女……烧……”

他说得断断续续,众人还未摸清状况,却听一琵琶声撕裂这黑沉沉的夜色,如凤娈狞叫般响彻天际。

只见,一艘三层楼船缓缓驶来。

船体高巨,舱有三层,层层乌瓦,角角飞檐,琉璃宫灯如星辰璀璨,檀木花窗大开,红帘紫幕随风飞扬。船头挂着一黑底银莲旗帜,在这灯火阑珊中显得格外肃穆。

一黑衣女子,从那船舫顶上的楼台中走出。远看身长玉立,高耸的髻上插着两条长长的雄雉翎子,她手握玄木长弓,箭头指着甲板。

众人见状皆逃散,只剩一旁的雷澈等人,和那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汉子。

“救……救……”

那汉子还以为绝处逢生,没想到还是逃不了那阎罗催令,身下一滩黄水,朝着雷澈等人喊道。

见了那黑底银莲旗子,雷澈等人都大致明白了,便做一个袖手旁观。

那女子右手松弦,闪亮的箭锋便划破烧烬的空气,似流星落地般,准狠地钉在了那汉子的脖子上。

真可谓,生死一瞬。

人已死,那女子望了眼雷澈等人,面有微诧,唤来身边的女侍,贴耳说了几句,便掀帘进去了。

于是,侍女轻功施展,乌纱翩至,落立船板上。朝雷澈等人身段一福,缓声道了句:“月见山诸位,伤春这厢有礼了,我家主上请诸位到云海楼船一叙。”

这云海楼船远望已是极美,谁知登上船,却现别有洞天。

金莲绘砖,红柱翠栏,画花琉璃灯下,凤口流苏绦中,那玄真侍女们一概黑纱银甲,冷艳妩媚,风姿卓然。

不过,与其格格不入的是甲板那头,一群缩靠在一起、衣衫褴褛的女子,她们面容姣好,但却髻凌乱,浑身湿透,像无助的羊羔似的张徨失措。

“诸位请。”那伤春视而不见,只朝雷澈等人说道。

行至楼前,只见红木门旁有对联一副,上联是:一方沉舟,飘渺红尘渡;下联是:三层台宇,望尽天涯路。

横批便是:云海楼船。

字形尖瘦奇险,倒不像是主人的笔墨。

登上红漆木梯,上到三楼,便见正中央的圆桌旁坐着一女一男,满屋的帘纱飞舞,灯火辉煌。

“雷大侠,小瑜刚才失礼了。”出声的,便是那黑衣女子,见了雷澈,浅笑着站了起来。

她果真身段高挑,银丝莲瓣绣缎包裹酥胸,一截水蛇腰风情俱现,眉眼带着几分慵懒,匀面延颈,秋兰被霜般的神貌。头上高高的髻间没有珠玉,倒是有几片孔雀尾羽,狐裘冠下两条长长的翎子拖地,当真风华无双。

“……这世道真是黑白无间,那仁义的扬善只为名利,那魔邪的凶恶倒除了奸人,若当真要分个是非曲直……定是那会说辩的赢了不屑的……黑心的压倒黑面的……”

雷澈刚想开口,那坐着的男子打了个酒嗝,便絮絮叨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