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亭被罢相一事虽未令朝中大起震荡,然而人心浮动之向却是不可避免地有了倾斜。内廷传旨虽未对孟廷辉有所擢贬,可皇上特允孟廷辉一日休朝不觐的殊宠却让当廷的所有朝臣们刹然明白过来,今后徐亭是再无起势的可能了,而孟廷辉在朝中的地位也是愈发令人不可意犯了。

黄波一挑眉,“没见远街上站了好几个大内出来的还不明白”见小厮犹然无措,他便又道“傻站着等赏啊还不赶紧把车驾到街尾候着皇上和你家大人”

夏末秋初时分,天气愈发热得让人心燥。

尹清就她这问题静静地想了片刻,才慢慢道“进士科二甲及第者多有出知边远州县者,下官却想要留任京官。倘是不能留京,最好能够出知潮安北路某州县。”

他本欲点头,可又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叫住她道“之前你欲迁调潮安北路帅司属吏一事,仍旧未决”

他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久久不动不言,一低眼,看见她这模样,不由微微弯唇,叹道“早就说过,你若能少想一些,我便能轻松多了。殊不见朝中新俊有多少仰慕你孟大人的便是此次进士科礼部试,亦有不少才学之辈意欲一睹朝中孟大人风采如何我尚未疑心你会受那些年轻俊才们的吸引,你倒给自己找不痛快作甚”

火烈阳光似是凝冷,轻风亦似凛然割骨,身下黑骏颠簸起伏之间皆是雄壮之力,掌间弓渊在颤,她心亦颤,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的蛮力他的气势,这坐骑飞驰间弓震箭出之力是如此强烈,真实而又震撼,远远超出她的想像。

她知道他这回是真的要走,便垂首恭道“明日早朝后,臣会遵陛下之意去校场。”

正午。春阳刺眼万分。

她听得出他话中对父母的深情厚意更为他能对她说这些而感颤,不由紧紧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ot陛下放心,上皇与平王在西都定会安康无虞。ot

这一场欢爱是如此销魂噬骨,令她心头饱涨、身子赝足,整个人好似沐浴在春日暖阳中,连口中呼出的气都带了浓浓的情香。

她低眼,轻声道“臣是仗着陛下宠信,才敢如此胆大包天。”她微顿,声音低下去,“因臣不知哪一日会不再得陛下宠信,到时再想要胆大包天,怕也不能。”

观阙两边,立有红纱贴金烛笼二百对,放眼望去华美得令人心惊。

沈知书心情仿佛格外的好,来者不拒,一一举杯干尽,却是只笑不言。

沈知书只觉自己愈发想不明白这个女人。

孟廷辉眼波微闪,嘴唇细抿,不再说话。一声绯色官服在这乱哄哄的铁甲利枪中煞是刺眼。

霍德威脸色黑一阵白一阵,只盯着她,不开口。

孟廷辉仔细理了官服诸物,也未与狄念等人作别,便慢步朝城下走去。五十步开外,始有马壕深沟,她费了好些气力才逾壕而过,待至高固墙砖下时,恰有一长绳拴了竹筐从城头女墙处被人放下来。

在京时,卫尉寺卿田符明明是说,沈知书乃是受潮安北路安抚使董义成之令而携粮银前去招抚柳旗大营哗变禁军的,却哪知他走前其实根本不知柳旗禁军作乱之事

她点点头“臣知道了,无论如何都不近城营一步。”

她知他一向不善多言,可他越是不言,她心中便越是替他难受。她宁可他能够像她一样无所顾忌地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可那又怎么可能。他是这天下最不该有所顾忌之人,可他却又是这天下顾忌最多之人。

却没人答她。

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更是另一时代的开始。

她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地靠着,目光随着床头那宫烛细苗一起晃动,许久才又开口“臣忽然想起来,幼时尼庵里曾养了条狗,那狗刚被人捡来时性子甚野,捡它的人便将它拴在墙根,时而喂它好些,时而饿它几顿,几番下来那狗也渐渐明白了,在那人面前变得乖顺了许多,捡它的人便让它夜守尼庵院房,它因顿顿都能吃上好的,便也乐于在门口作凶恶之象来吓退恶徒,本以为能够就此享食终老,却哪知几年后被外面的人下毒手宰杀烹了,捡养它的那个人也没见有多难过,只当是少了个看门之物罢了,又重新去寻了条弃狗来养。”

她脸上似是着了火头紧得难耐。他此时的目光愈发放肆无羁,没了之前的蛮狠亦没了方才的缠情,剩的只是淋漓尽致。她甚至不需他触抚已被他这目光撩得胸蕊颤立。

然后低头,伸舌,极其细致地扫过她的肩头乳峰,手松开,移下去挪上来,两掌握住她的腰。

他不接她的奏章,只道“我赐你的,你安敢不受”

她眼眶忽湿,笑着应了声,再无多言。

她淡望着他,不答却问“有何秘事能值得我把你的罪抹了的”

他大掌翻动,更是攥紧了她的手;锦袍袖口轻轻摩挲着她的细腕,令她微痒难耐。

她转眸盯住他,弯唇道“想必这两日朝中不止此变,黄侍卫不如痛痛快快地一次全告诉我。”

他对上她的目光,语气不善“你不满”

离殿门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震鞭之声,一人一马逆着宫灯之光,倏然而至。

登闻鼓院一向由左司谏及左正言共掌,供文武官员及士民百姓章奏表疏、经鼓院阅后可直禀天听,但寻常百姓通常不会轻易来击登闻鼓,纵是有人来击鼓诉冤,那些鼓院的值吏们也都是退转至京尹那边断状,非重大之事不会轻扰皇上来断。

厅中觥筹交错笑谈不休,只有外面候着的几个廖府下人看见她们出去,却也没有劝留,都知她二人算不得贵勋显要之辈,因而待孟廷辉辞谢过后,便让人去叫沈府等在外面的小厮将车驾过来。

话音落毕,一屋子人面面相觑,竟是无话可接。

几人听见这声音皆是惊了一下,其中一人飞速回头,待看见门口之人,登时慌得连手中的笔都握不牢了。

翌日,待至日头高升,她才睡醒。

她犹然跪着,一动不动,额首伏地,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神情。

沈知书微笑。

正月十五夜里,城内放灯亮如白昼,举众欢颜,笑语声沸,而知州衙门的后院花厅里更是宾客满座,灯烛明熠,觥筹交错间谈声不断。

她的头稍稍抬起些,看清里面那些已被揉得支离破碎的纸沫,神色滞了滞,却又眨眼,道“殿下看了”

之前那些女官们不是道,他狄念深受皇上宠爱,又是太子心腹近臣,更是与已殁武国公颇有渊源

当年他才不过十四岁,就雷厉风行地处置了潮安北路僧尼案相关的一干官吏,其手段之决绝狠辣,其处事之雷厉风行,无不令人胆寒生栗,当时又有谁能想到他能做出那些事来

近四个月来她独处翰林院,正正经经地做事,朝中未闻她与太子殿下又有什么不雅之事传出,再加上连沈知礼都与她交善,因是这些女官们都纷纷与她示好,而她先前已被毁了七八的清誉之名也恢复了不少。

他遥望着下面的一切,看她站着,看她微笑,看她同身旁的人说话,看她一个人出神,看她抬头看向他。

莫论她是否真对他有所图,莫论她今日胆大放肆到底是因什么,他都不能否认,这个女子令他,略有心动。

向来只有皇上好臣子容色以宠之、故有佞幸宠臣之说。纵是他母皇当年,一朝上下也只闻她好男色、从不闻男色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