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还未登基为帝,可这帝心重气却是如此明显,刹那间便将她从先前的旖旎浪潮中拖拽出来。

她纤眉一舒,看他脸色甚严峻,不解他为何如此再三强调此言,只道“臣知道了。”

长臂一挥,案上金带玉剑等碎饰统统落地,咣当有声。

她不禁微怔。

方怀容色且惊且怒,似是不信她会说出这种话。

她道“衙兵出手伤人,是你授意与否”

她脸色愈红,被他握在掌心中的右手也在发烫,不由半转过身子,捧紧了那小匣儿,轻叫一声“殿下。”

可却没想过,她这第一个家,会是他赐的。

她看他脸色变了,也不多言,只静静地一拢薄被,眼睫掀起又落,一脸苍淡之色。

她喉间火辣辣的疼,惊地想叫,可却被人捂住嘴出不了声,只觉背后重重一痛,天旋地转间整个人便被压到了硬梆梆的石地上。

章四十五进状下

入夜后酒宴正酣,沈知礼一手拽着细褶宽摆襦裙,一手持了酒注子,一路越过数条长案过来找她,见她便笑“孟大人”

然而此时此刻,方觉出这女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曹京还未开口,孟廷辉的声音便自后面传来,轻轻软软的。

想来是个在皇上身边当差的小黄门。

可他却没法再详究。

沈知书瞥一眼胡越林,又看着严馥之,偏过头压低了声音“严大小姐肯否写一份呈情状子,就说是青州通判王奇以皇上欲赏花石彩雕之名,在青州大行豪夺渔取于民之行。”

那男人听了顿时喜形于色,招呼了身旁几个人,转身便欲出门。

他淡声道“既是知道我来问罪,方才又为何要装模作样地问来问去”

她便慢慢地挪过去,撩开他身旁长幔,走了出去,“殿下自有雄心壮志,臣自是不敢多言。”

再里面,依稀可见有长幔轻纱,矮榻一座,显然是他休寝之处。

一时间举众沸腾,高呼喝彩之声比比皆是,响震云天,经久不休。

沈夫人曾参商亦是奇女子一人,大历九年女扮男装举进士,以二甲第三十九名入礼部主客案下,后因机缘得见皇上,被擢为卫尉寺少卿;大历十三年皇上御驾亲征,曾参商随驾出征,在军中建功无数;至天下承平,皇上以其护驾有功而昭其女子之身于朝、许以女装上朝、授枢密都承旨,使她成为了朝中有史以来第一个能够列居枢府高位的女子。然而这样一个雄心壮志的女子,却也会因所爱之人而辞官退朝,自嫁人之后再不问政。

这是在隐隐讽刺他之前用在她身上的手段,亦是在试探他造就她这等佞幸之名是何意图。

他沉默片刻,方道“你以为我当真不能奈你何”

孟廷辉低眉,“沈大人不图太子妃之位”

自卯时起,宝和殿外便有宫人领了殿试后位列前十的女贡士来此祗候,待太子传召见谕后,一个接一个地入殿觐见。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手足无措至极。

语气微微透着些迟疑。

那名女子在门口静静地坐了半晌,忽然偏过头来朝这边望了望。

他微一晗首,声音轻凉“拿上这誊纸去贡院,持我口谕,此人栋才不可多得,恩点为此次女子进士科潮安北路解元。”

春日迟迟,可一过正午,阳光便从空中如岩浆似的泼下来,浇在这群穿了厚重官服的男人们的身上,任是再心静如水的人也受不了这种炙烤。

她不由睁眼,好奇地向前张望。不知有谁会这么早就骑马出城,到这种地方来。

至今犹在耳侧。

另一人揉揉额头,挑眉道“当年当年可都是二三十年前了,只怕你见了现如今的他会大失所望呢,有空想他,还不如去想他儿子,听说他儿子沈知书才是响当当的一表人才,只可惜风流成性不过我说,就要风流成性才叫好,否则你就算见到了也没机会啊”

他慵然一靠龙座金背,目光尽扫群臣,未与汪义问置言,只冲下漠声道“朝中文武诸臣,有谁对孟廷辉心存愤懑之情,不如今日都站出来,与朕一瞧。”

章六十四急变上

举殿众臣皆是无言互视,不想他竟能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这话,且这语气又满是欲为孟廷辉而责众臣的意味。

外面阶下仍站了百余名散官,大典未成,不降坐还入西华宫摆宴以贺,却在这紫宸殿上问论此事,又是成何体统

古钦皱眉,回头看了眼门外阶下,便低声吩咐舍人去将那四扇大殿朱门合上,然后才上前道“陛下若欲论孟廷辉之事,不如明日还阁,召中书宰执并议,大可不必在今日大典上廷议此等不相干琐事。”

朝臣中附和声立时浅涌。

他淡望着古钦,色却厉“汪义问既能在大典之上直言朕不顾朝制纲礼,朕为何不可在此廷议孟廷辉之事”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接话,连古钦亦是退身回列,都听得出这话中浓浓讽责之意,不由将目光转向汪义问。

汪义问一哑。半天才道“臣等断无对孟廷辉心存愤懑私恨。只是孟廷辉事事希求上意、赖与陛下亲近而目无纲礼、依仗陛下宠信而多次逾例朝不到二年便居四品官位已令天下人闻之侧目。然陛下初登大位。如何能因此等侫幸不臣之人而置朝中重臣之言于不顾”

他眼底一黯。“照此说来亲小人而远贤臣当是昏昧之君。”

汪义问撩袍而跪。俯首道“满朝臣工俱无此意。陛下登基之前身在政事堂凡十五年。太上皇帝尝委陛下多决国政军务。陛下尚在储位时便知体恤百姓、整效吏治。多年来刚明之度不减太上皇帝、平王一分半毫。然陛下虽为明主难免刚好专任、明好偏察。被侫幸之人一投其机为患深不可测。似孟廷辉等侫幸之臣他日虽必将败阙殄除。可将城以求狐、灌社以索鼠。以陛下之材亦曰殆矣。”

他斜眉。“城以求狐。灌社以鼠”嘴角竟是微微一弯。“汪卿不愧出身翰林,颇显清贵。”

汪义问当初是由翰林学士承旨领参知政事衔、入中枢视事地。此时听见这话色微变。当下闭口不言。

他忽而高声道“翰林学士方怀何在”

方怀自后出列首道“陛下。”

他抬手指向汪义问,“你且告诉他当初是谁举荐孟廷辉入门下省补左司阙一缺的”

方怀脸色亦变,僵立良久,才道“是臣与张仞张大学士共同举荐孟廷辉入补门下省左司谏的。”

他盯住汪义问,冷言道“依卿所言,方怀与张仞二位翰林学士亦非良臣,何敢联名向上举荐侫幸之人以蒙朕听今日若论孟廷辉之罪,必将先贬方、张二人。”

殿中两制朝臣一片惊色,纷纷侧目。谁都知方怀、张仞二人乃翰林栋、清流中骨,多年来颇附古钦,如若此番因孟廷辉而被贬,东党老臣们又将颜面何存。

汪义问虽贵为参知政事,可多年来常以翰林清流自居,讽谕谏上之举多不可数,此刻闻之亦是大惊,开口结巴道“这臣、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