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头,“臣会一直记住下这话。”

又痛又麻,心底那簇火似被添了把柴,烈焰瞬时腾窜数丈高。

她无法,只得收了奏章,随那小黄门上阶入殿。

孟廷辉不恼,只道“敢问方大人,我除了颇受太子恩赐宠信之外,可曾真的做过什么悖德之事”

孟廷辉点点头,又道“青州大营月头银一事。”

英寡脸色却依旧如常,拉着她走过去,道“从前在冲州府的时候不曾见过这些小食”

黄波显是之前就来过的,对宅子里面熟悉极了,带她一间间厅屋看过去,又叫过府里的小厮使女让她认识。

她的声音却凉下来,一字一句道“臣请殿下准臣参审王奇一案。”

她拼命挣扎,长发碎乱地披了一身,可却挣不过压住她四肢的数双手。

喜,欢。

沈知礼抿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间,又瞅瞅她的,伸手指道“瞧,你那银鱼袋佩着可真是神气,我可就没有”

这名字不是头一回听见,可这女人却是头一回看见。

那人笑了笑,“孟大人果然聪明,人在翰林院都能对内朝的事知道得这么仔细。”

她蹙眉,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却没办法睁眼去看。

他的火不仅没有消褪,反而被她这一出主动请罪的戏码激得更加旺盛,可脸色却已不似先前那么黑他自十四岁那年便入都堂视事,观风起潮涌大小政事无数,又岂是不会演戏之人

“好说。”沈知书仍是笑,语气更是爽快,“只要严大小姐肯答应沈某件事儿,任是多少利息,沈某都愿付。”

男人转身,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在青州给衙门里买东西,可还没听过要付银子的”

虽看不清她的脸色,却仍能看见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红唇在微微发颤,缩在袖子里的手直哆嗦。

那边狄念早已站了起来,着舍人去牵匹马过来,然后待孟廷辉走近,便微微笑道“孟大人,殿下让我送你出去。”

舍人点头,“都是按殿下的吩咐做的。”那人不留痕迹地看了看她,略有迟疑道“殿下,这”

这样的男子,有谁可一人据为己有

孟廷辉亦笑,却只抿唇不语。

她的嘴唇仍然红得惊目,饱满丰润如浆果,眼底却黑得透彻,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好像真就在等着他的“无所顾忌”。

她微怔,旋即点头,道“臣只认出殿下是当年救臣的贵人,可却不知殿下是当朝太子。”

孟廷辉低眼看脚下,宫砖连绵无尽,直入皇城禁中,镌镂龙凤飞云之状,色沉暗灰。

一刹那间,他竟是有些想通了她那一门心思搏出位的做法。

她是那么渴望能够再次见到他。

春心暗动,春情枉寄,春事只春知。”

孟廷辉垂眸,复又抬眼,看向那女子,微微一笑,然后起身走过去。

那一个清晨的那一双眼,那么澈亮无杂地望着他。

有人小声抱怨“太子没说一个罚字,他董大人凭什么让咱们跪在这儿候着”

可若非当年的那道政令,她这辈子也许都不会遇见那个人。

“孟廷辉”

而那座立在潮安北路冲州府城西河边的女学里,一个个蛾冠傅带的素衣女子们更是叽叽喳喳地议论个没完没了

黄波便爽朗一笑。又问“太子殿下可还好”

她在马车里坐着发怔半晌才答“好。”

太子殿下怎可能会不好。他掌攥天下。权衡众臣。这世间哪有事情是他算计不了利用不成地,哪有人能敌得过他那深怀莫测地帝王心术。

她闭眼,忽然觉得一身沉累。

倘是这天下有谁能够比她爱他更多,倘是这天下有谁能够比她更愿负此侫幸宠臣之名,她情愿避位以让。

一月后乃有诏下式谕宰执及文武百僚内禅、登基二典诸例,各班直定序既成,又有谕昭朝中上下,以右谏议大夫、龙图阁直学士孟廷辉为太子登基大典之前导官。

举朝哗然自不必提,便连京畿诸路重府大县的百姓们见到朝廷邸报后亦都是惊奇不已。

若依礼制,想孟廷辉无论如何也该上折谢拒此等恩典。不曾想她三日后只上折谢恩,竟是毫不言惭地受了这满朝举望之衔。

清议骤涌制重臣们愈发对她心生不满,多次当廷不齿与之为列、以表忿意;然未及半月闻御史台侍御史曹京被擢门下省左司谏、补孟廷辉右迁之缺,禁中有言道曹京此升乃为孟廷辉向太子所荐且先后不见曹京举奏参劾孟廷辉目无纲礼之行,因是人人皆信曹京乃与孟廷辉一党,而朝中新进入仕者更欲攀附孟廷辉以求荣禄。

那夜自东宫离去之前,她虽信口拒穿那典祭礼衣,可宫中仍是在离大典尚有半月余的时候将衣饰送到孟府、呈至她眼下。

是为太子之意,无人敢不遵从。

那绯章紫衣并红纱襦裙较之那一夜竟是愈显华盛,件件干净平整得像是新做的一般,且连襟袖处都加了金纹,与之同被送来的还有旒冠犀簪、金花钿,便是平日里女官上朝不允用的发托子之物亦是赫然在列,且俱都是用宫中金珠繁饰而成,个个都是耀灿夺目。

孟廷辉一一收下,恭旨谢恩,且是毫无推拒之态,更令来孟府送衣物的内侍官吏们咋舌。

转日便将此事说与朝中好事之人知晓,当下又是一风波。

皇上内禅、太子登基之日愈发临近,满京民情激跃,翘首以盼新帝新政、大典减赋,京官之间亦多有飞帖互拜、欲于新朝伊始之际拉拢关系之意。

唯独孟府之内声冷色寂,一副傲不理事之姿,无人知晓孟廷辉将来意欲何为。

大典当日,尚不到寅时,孟府的下人们便起来点灯,为孟廷辉入宫参行大典打点前事。

天还未亮,夜逢正黑,苍穹如鸦色大盖倾扣而下,好似遮去了天地间一切稀光重彩。

婢女捧了梳洗物去叩门,久不闻孟廷辉应喏之声,便轻手轻脚地进去,方欲唤她起身,却见她一头大汗卧在床侧,浑身发抖。

“孟大人”那婢女登时慌了,手忙脚乱地去摸火折子吹灯。

孟廷辉微微眉,淡声道“无碍,我是夜里受凉,此时腹里翻搅得难受”

婢女伸手来探她的额头,竟是滚,不由惊道“大人这样还要如何入宫还是遣人去宫里说一声,大人”

孟廷辉费力坐起身来,脸愈显苍白,“我又没死,如何不能入宫”她让婢女将衣物拿来,又道“今日好生替我梳扮了。”

婢咬咬嘴唇,转身去拿东西,只小声又道“明明是三伏热天,大人如何能在夜里受凉若是别的什么急疫,怎容得如此耽搁”

廷辉开口欲斥,却使不出劲来,只闭了眼由她过来一件件替自己穿戴齐整,略略洗漱了下,便被扶过去梳发戴冠。

向来不胭脂色,今日苍色一抹红,竟似旁人俏容,难辨心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