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寡脸色却依旧如常,拉着她走过去,道“从前在冲州府的时候不曾见过这些小食”

孟府。

她的声音却凉下来,一字一句道“臣请殿下准臣参审王奇一案。”

脑中闪过他那一张冷峻的面孔,心底顿时变得暖暖软软的,好似浸了蜜一般的甜。

喜,欢。

廖家特意遣了辆马车来接她,待至城南廖府时,天色已暗,府院外面一溜十六盏晕蒙蒙的灯笼,进去便见彩带结树、高阁楼台无不点灯,处处都是长幔轻纱,足见廖从宽对其夫人张氏的宠溺之度。

这名字不是头一回听见,可这女人却是头一回看见。

曹京咋舌,“何事能惹得平王动怒”

她蹙眉,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却没办法睁眼去看。

即便她从前了无经验,也不可能当真会傻到把废稿当成草诏誊抄入宣,而拟好的诏书在发往内都堂前又怎会没人再查一遍

“好说。”沈知书仍是笑,语气更是爽快,“只要严大小姐肯答应沈某件事儿,任是多少利息,沈某都愿付。”

抱着那彩雕的男人起身,打量了她一翻,脸上也挤出个笑“严家的生意名扬潮安一路,哪里会没守规矩只是我们弟兄几个今日想买你这铺子里的黄杨彩雕,你这伙计偏偏不让我们买”

虽看不清她的脸色,却仍能看见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红唇在微微发颤,缩在袖子里的手直哆嗦。

他的身子明显地一震,却没说话,只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待看清那方盘后眼底微黯,“不过是寻常诸路沙图罢了,为何这么说”

舍人点头,“都是按殿下的吩咐做的。”那人不留痕迹地看了看她,略有迟疑道“殿下,这”

泼墨走龙一般的流畅华丽,铁血刚戾却又雍容高傲,这男人身上那独一无二的气势,又有谁人能比得了一分一毫

孟廷辉亦笑,却只抿唇不语。

可她一日之内几次三番的大胆放肆,着实令他忍无可忍。

她微怔,旋即点头,道“臣只认出殿下是当年救臣的贵人,可却不知殿下是当朝太子。”

沈知礼瞥她几眼,垂睫道“孟大人以为我来是何意”

一刹那间,他竟是有些想通了她那一门心思搏出位的做法。

天下万民皆知皇太子生来双眸异色,左眸承平王之褐,右眸承皇上之黑,自出生之日便被视为二人大位的唯一承嗣。

春心暗动,春情枉寄,春事只春知。”

一旁的女举子里有人细声细气地道“听说她上个月才入兵部职方司,而且是皇上开了特恩的,颇有其母当年之风。如今沈家一对子女均在朝为官,当真是一门皆荣。”

那一个清晨的那一双眼,那么澈亮无杂地望着他。

有谁能想到太子会挑这当口来潮安又有谁能想到太子竟会去青州大营勘视

可若非当年的那道政令,她这辈子也许都不会遇见那个人。

脑中有些画面一闪而过,令她心头阵阵发紧,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而那座立在潮安北路冲州府城西河边的女学里,一个个蛾冠傅带的素衣女子们更是叽叽喳喳地议论个没完没了

孟廷辉只冷冷问“我与魏明先无冤无仇,去年北苑骑射时我亦是刚入翰林院不久,连见都没见过他,他为何要蓄意害我”

王奇脸色小变,看向她的目光微显古怪,“孟大人以为非得和魏少卿有仇才能使他加害于你魏少卿向来以东党新贵自居,处事时时连古相都不请不问,刚愎自用之度无人可比。当初沈太傅代太子奏请皇上着翰林院开一敕额给女子进士科一事便已让诸多东党朝臣们心生不快,而太子后来竟又逾例赐孟大人正六品修撰一职,更是让那些不愿女子为要密之官的守旧东党们心生异念。魏少卿此举非是要加害孟大人,实是做给太子看的。”

她面色阴晴不定,“魏明先视你为心腹之人、于此案上处处保你助你,你却三言两语便将他出卖得干干净净,倒要叫我如何相信你所言为真”

王奇道“孟大人前几天夜里遇难一事想必太子已是细查过了,孟大人何不去问问太子那事究竟是谁在后指使的,由是方知我所言绝不为虚。”

孟廷辉凝神片刻,忽而冷笑“纵是你所言皆实,但你了无实证,空口白话又如何能作弹劾魏明先的证据”

王奇连忙将身子撑起些,急道“所以我之前才说,若是孟大人肯将我那青州大营一罪从供纸上抹了,我便告诉孟大人一件秘事想要将魏明先弹劾减官,不必只求那二事的实证”

她想了想,纤眉微扬,“我且先听听你有什么法子。”

他却踟躇不言。

孟廷辉见状,作势转身欲走,“也罢,魏少卿不过一介四品少卿,我又岂会真惧其势”

王奇慌忙叫住她,“孟大人莫走,我说,我说。”他皱眉,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道“孟大人可知,魏少卿的母亲已于一个半月前去世,可他却匿丧不报,拒不回籍守制丁忧。”

此言一出,孟廷辉才是真的大惊失色。

论朝中祖制,在朝官员莫论品衔,逢父母之丧必当回籍丁忧三年,倘是匿不报丧,必当遭革职贬罚,绝无例外。

且革职事小,清名事大。举进士为官者哪一个不是多年饱读圣贤书之人于丁忧一事上隐匿犯制,堪称大逆不道之举,足以令朝臣天下人耻而唾之,将来若想再次起复也是难上加难,直可谓是一事断送一生官命

她如何能想到,魏明先竟会做出这种不孝欺君之举,而王奇竟会知道如此秘事

王奇看她眼神遽变,这才苦笑一声,又道“孟大人实是不知,我与魏少卿是同乡,又是同年举进士为官的,孟大人以为他在此案上处处助我是因视我为心腹之人,可他其实是怕我将此事说出去,而我原也想坐待他保,谁曾想太子竟会又让孟大人参审”

孟廷辉一把捏住那供纸,冷言打断他道“王大人怕是不知,我那一夜被人掌括触石以致脑侧受伤,近几日来耳朵一直都不好。王大人方才说了些什么,我是一个字也没听清。至于这青州大营月头银一罪,恕我难替王大人抹去,而王大人既已画押在上,就别怪我明日呈至三司堂前以供潘、刘、薛三位大人断案。”

王奇几不能信她会翻脸说出这些话,脸色煞然作白,“你”一口血涌上喉头,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你今日对人苛酷如此,它日必将不得好死”

她也未怒,竟是微笑“说起来,我十年前便该不得好死了,谁知上天眷顾,竟让我被人救了。如今这条命活来也并非是要为自己谋福,便是将来必将不得好死又有何惧”

王奇再也说不出一字,急急地喘着,隔了半扇牢门怨恨地望着她,身子忽而抽搐了两下,横倒在地,口吐白沫,不醒人事。

孟廷辉蹙眉,抬手招来狱吏处理,又叮嘱道定罪之前万不可让他出事,随后又将身后案上的纸尽数收了,然后才慢慢地走出台狱。

外面夜风清凉,伴着春末夏初特有的水香味道,将她身上的牢狱暗气一扫而光,裙摆翩然,发丝低绕,眼角眉梢间的冷厉之色也减了三分。

因知黄波正守着车驾在不远处等她,由是便也不多逗留,直出了御史台,往外走去。

待至门口时,忽闻右侧有人叫她“孟大人。”

孟廷辉转头看过去,见那人正是曹京,不由有些惊喜,上前道“怎么,今夜是曹大人在台值事”

曹京微微笑了下,点头,道“当初从门下省谏厅迁调御史台颇为匆忙,也没同孟大人打声招呼。”他将她打量一番,见她气色还好,好似放心了些,又笑道“听闻孟大人出行已有钦赐四轮马车,还望将来能够在太子人前多替我美言几句。”

她脸色略红,不知他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忽而想起那日黄波所说曹京是奉了太子谕令才左迁侍御史一职的,又念及他不日前才上的那封参劾古钦结党不臣的弹章,不由敛了笑,轻声问道“曹大人现如今是转而亲附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