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何苦呢。”霓裳心中同样黯然,摇摇头,只是她才略一摇头,便被他紧按着她的后脑勺,再也无法动弹,她枕在他宽厚的肩膊,青丝散了他一身。恍惚之间,竟似也有了几许悠远之感,那是她以前从来不敢想的。窗外霰雪飞,落在花上,树上,白了宫檐银装素裹,宛如无暇。香炉燃烟袅娜,炉畔房中,人人成双,眸眼却唏嘘参差。局“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如果我早点知道”他的声音沉沉,沙哑痛苦。她闭了闭眼睛,突然想起多年前她与他之间没完成的对话,低声道:“王爷,你还记得那天在王府的小药房,你问我,‘这就是你说用没了的药丸?既用没了,就别放在如此当眼的地方’那时我想给你说,你没让我说。”如遭重物钝击,龙梓锦的身子颤抖起来,他想起她那时试着跟他解释,她说,王爷,我将东西放在这里是因为——可是,他到底没有知道是因为什么,因为他恶狠狠地打断了她。百——永远也别跟我解释!很龌龊很恶心知道吗?是他亲手断了她所有的希望。是啊,她还怎么解释。她总需一点自尊。“梓锦。”她的手突然抚上他的眼睛,轻轻抹去他眼底的湿意。她的手很凉,并不腻滑,不像玉致等人保养得宜,指腹间都是些细细的茧子,他大恸,握上那只手。梓锦。他突然记起,成亲以来,她一直唤他“王爷”,九嫂,玉致,晶莹她们却直呼他们夫婿的名字,哪怕九哥是九五至尊。“其实,如果你每次拿药给她的时候仔细看,你会现,除了你拿的,药丸还不断在减少着,因为我也拿了,虽然每次我都不敢多拿。”“我不后悔我做过的,我知道你从没爱过我,你爱的是她,你一直不快活。我本不想答应你的求亲,后来又想,有个人陪着你,也许你能快乐点。如果你真觉得欠下我什么,就让我离开王府吧,我想跟吕大哥到民间去看看。”她的话哑哑却坚决,轻打在他的背脊上,沁进他的肌肤、心里,像窗外的雪,那么冷。在拥抱里告别,是温柔还是残忍?龙梓锦一声低吼,泪水瞬间决了堤。这一生,他只为三个人哭过,九哥,如意,还有她。如意,他花尽半生惦念着,其实也许不过是——得不到。父皇信佛,小时候常请僧人进宫讲解佛禅。僧人总是一遍一遍说,这世上最珍贵的莫过于得不到和已失去,特别是宫中之人当以此为戒。那只是最浅显的佛理。那时年纪小,三哥,七哥,九哥和他已多涉猎群书,对秃驴所说皆嗤之以鼻。他后悔,只想以命来抵,却知道再也不可挽回,错过的终究错过了,他失去了她!就像她说的,如果他曾对她有过珍惜,那药盒里的秘密从来就不是秘密。此时此刻,对她的亏欠,他终于统统明白,也许是活命舍命的莲丹,也许,是她四年生辰欠下的惦念,也许,只不过是那轻轻一声的梓锦。陵瑞王府。坐在桌畔,霓裳返身看了看床~上的小包袱。她的行装不多。烛火幽幽,她在想龙梓锦。今天,他了疯般,用大氅将她裹紧,抱着她从皇城一步一步走回王府。回来以后,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便离去。管家过来了一趟趟,恭敬道,王爷请王妃先别安歇,王爷稍后过来。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这已是留在王府里的最后一晚,她也想再与他多处一些时间,总归,走是一事,爱是一事。门外,不时有奴仆丫鬟急急走过,今晚整个王府似乎在闹腾着什么。微微出神,终于忍不住起来推门而出。院子里,几个小丫鬟捂嘴笑着,细声说着什么,紧跟着又是一阵清脆的笑声。她越好奇,走了过去,问道:“你们王爷在哪里?”她是在厨房找着他的。他浑身雪白,华贵的袍子上沾了一身白色粉末,脸眼鼻子上都沾了,高大的身子撑在砧前,有些滑稽好笑。他朝几个厨子火,骂他们不会教。周围挤满了王府的奴仆,噤声看着热闹,害怕王爷的怒气又觉新奇。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王爷,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正将厨子骂得狗血淋头的龙梓锦明显吃了一惊,返身过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脸红耳赤。她蹙眉走了过去,便要去拿他手中的擀面杖。龙梓锦却不让,握紧她的手,眸光黝黑却又微微闪烁,良久,终于低声道:“霓裳,我想下碗面给你吃长寿面。”霓裳浑身一震,竟怔在原地,似他一般,过了好一阵子,才道:“今儿个不是我的生辰。”烛火灭了,夜明珠的辉芒映着桌上四个玉碗,里面的面条几乎还是满着的,龙梓锦却很高兴,她每碗都有动过的。四年,四碗。她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他坐在床沿,俯腰楼住她纤细的身子,“你明天便要走了,今晚,就让我在这儿看着你睡好不好?”

如意的身~体日益衰败,每天只能躺卧在床上。后来,是崔霓裳诊脉切色,断出了如意的病症。那确实是一种古怪又罕见的病,自上古流传下来,甚至名称已不可考究。本来寻常怀孕,胎儿要吸取母体养分来滋养并不奇怪,但这病却是子盛母衰,子尽吸母体养分,待到生产之日,母亲将油尽灯枯而亡。这胎不比寻常胎儿,若想强行将胎儿打掉,母亲也性命难保。局这病难治之极,却也并非无药可治。然而说到这药物,即使是皇城太医也束手无策。只因这入药的东西极为珍稀,以十多种名贵药材提炼制成,再珍贵的东西皇宫也有,但偏偏其中有一味,是雪兰山脉上的千岁莲。即使派重兵到雪兰山,也无法采摘。百千岁莲,千年花开,价比万金。据医典记载,千岁莲刚在百年前开过花。要待雪莲花开,必须再等上九百余年。九哥和他派了许多人到民间寻找这千岁莲花,却始终无果。如意,必死无疑。他再恨她,却也不想她死,实际上他还深爱着她。当时,璇玑在狱中,九哥不知恼恨了璇玑什么,竟任林司正断了她叛国大罪,他正烦愁搭救,又碰上如意的事,夜夜吃酒,烂醉如泥。没多久,霓裳出宫找他,说她能救如意。他奇怪又气愤,责问她若能救,为何平白让如意受了如此多苦。她怔怔看着他,看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他吼了她以后,他突然有了丝后悔。后来,她拿了一种药给太医院。那药,叫做莲丹,千岁莲做成。莲丹,再辅以多种珍稀药材,如意的身子慢慢好起来。但莲丹,不可间断,直至她诞下皇子,仍虽这莲丹入药调理身子。生产之前,每月数颗,生产之后,每月一颗,到慢慢减到每二三月一颗。直至身~体沉冗完全拔除,再无任何不适,其间虽三到四年。后来,霓裳说,再无莲丹;又说,只要熬过生产的时间,即使再无千岁莲,用其他珍贵药材调理,身子虽无法痊愈,多有病痛,但性命已保。那时,他与她已成婚。有一天,他无意中到她的小药房去——这位医女婚后仍努力钻研药理,他后来在王府替她建了个小药房,她很开心。他在她小药房里的桌案上现了那些她说已经用没了的药,还剩半盒子。他本想,这个女子是光明磊落的,他虽不爱她,却甚是欣赏她,却没有想到她嫉妒如意,罔顾其命。她当时正从外面走进,看到他,也吓了一跳。他拿起锦盒,冷笑质问她,“这便是你说用没了的药丸?既‘用没’了,就别放在如此当眼的地方!”她显然也惊呆了,愣愣看着他,良久,才试图分辩。“王爷,我将东西放在这里是因为——”他甚至没有听清她说什么便狠狠打断了她,“别跟我解释!永远也别跟我解释!很龌龊很恶心知道吗?”她一急,又开始结巴。他冷声道:“原来我龙梓锦娶了个心肠歹毒的结巴。”她当时手上拿着一堆药丸什么的东西,闻言,顿时煞白了脸色,手上东西散了一地。她奔上来握他的手,他狠狠一甩将她甩开,手上盒子掼摔到桌上,扬长离去。那一刻,他不想多看一眼她的脸庞,不知是因为她的可恶还是她脸上褪去所有血色的苍白。那时,她已怀孕,一个月以后,她小产了。不知道是不是心底始终埋着这件事,她的小产,他并没有多在意,反是她让他别担心。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也并没有怎么理她。直到有一晚,就寝前,她将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他手上。他打开一看,是莲丹其实,在她将东西交到他手上,他已隐隐猜出是什么东西。他凝眉一掠,淡淡看着她,“你拿了一些出来吧。”她脸色涨红,良久,才咬唇点点头,“我,我还有用。”“我知道这药宝贵,你留着吧,指不定还有很多患了这种罕有的病的人等着它来救命。”他冷笑,将盒子掷回给她。她默默低下头,他紧盯着她,看着她的手颤抖着从怀里拿出一枚锦囊,放到盒子上面递给他,“都在这里了,你拿给她吧。”“不必,就放回你的药房里,我要用再拿吧。”他轻睨了她一眼。她轻轻点点头,小心翼翼将锦囊里药丸倒回盒子里,将盒子抱在怀里便要出去。他看得心头火起,他讨厌她这种不知所谓的小心翼翼,抢步上前,将她拦腰抱起,扔到床上。他狠狠折磨了她一晚,听着她破碎的呻吟和低低的哭声。后来,时间就这样过去,有关千岁莲的故事就这样沉入两人平淡的生活里。只有他上药房拿莲丹给那人送去的时候,他才会偶尔想起这件事。他正想得微微出神,突然房中一声低吟传来,似夹着极深的痛苦,他一惊,是崔霓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