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学兵给了他一个脑崩儿:“晚上早点家去,别叫你妈急,多帮家里的忙,你家就你一个,都那么大了,还是不懂事。”

高橘子纳闷的回头问赵建国:“你现没,我觉得吧,咱军军比你像做爹的。”

婆媳冲突令赵家的日子艰难无比。每个人都知道,这种艰难目前并无办法解决,愁苦的时间会无限延长。转眼八二年的冬天来临,一场大雪降临万林市。早上起床的时候,赵学军觉得艰难无比,于是决定装病,他说头疼。高橘子没上当,甚至还嘲笑了他几句。

ps:于是,牛嫂悄悄开坑了,这文是临时起意的,早就想写重生了。不然每天看着别人写,自己总想着,要我写,会如何?就这样,哗啦啦……………………我跟风了!哈哈!

“王……希”赵学军手里的包掉落在了地上。

那正是王希,他从少管所出来,不敢回家,只提着行李,蹲在家门口附近的旮旯里呆了一天一夜。他看着长大了的王瑞骑着车子卖菜,上学放学,打扫院子,看着家里他走时没盖完的房子都盖完了。就为翻盖这套房子,爸爸所有的抚恤金都完了。妈妈想的很大,想把他们结婚的屋子都准备出来。结果钱花完南屋最后顶都没上,有一边屋子连窗框都没有。

家里一切都好,母亲骑着二八大弯梁,表情很轻松的跟邻居打招呼。好像没有他也是一切正常的,离开他也是可以的。南方的变化一天一个样子,进去的时候,他看到路边有好多好多的荒地。等他出来,那里已经有了成片的厂房,天南地北的人来了,在街边拥挤着上车,进厂,赚钱。这个原本是小镇的乡下地方,竟然有了派出所,娱乐场这样的地儿。无数靠着街边的民房,都把临街的屋子变成饭馆,变成商店赚家门口的钱。王希看到,他家新盖的临街房子,都开了一家茶社。而自己妈妈竟然提着水壶,笑眯眯的跟客人说话,添水。这是自己的家吗?它那么的陌生,就像不该有自己这个人……

这才多久?世界竟然就不需要他了。对现实迷茫的王希,来到镇邮局给母亲写了一封长信,说自己想到处走走,找一下以后要走的道路。就这样,王希开始流浪,他去了很多地方,一路步行,一路打听,一路看着,一路观察着,他受了很多罪,当然在社会这个大学校里,他懂得了很多。

这一路王希并不是没有目标的,很奇怪,他就是一路从广州往山西走的,进入山西之后,他又目的明确的往万林市走,一进市他又毫不犹豫的往赵家走,到了赵家门口,很奇怪,他不想进去,他只想见赵学军。后来,他看到赵学军出来,便一路跟到了这里……

赵学军看着像叫花子一样的王希,觉得鼻子酸酸的。他呆愣了一会儿,弯腰捡起自己的包包,又过去提了王希的包说:“走了很远吧?”

“嗯。”王希跟着他,向里走。

“你说,你伪装的这么好,我怎么就认出你来了呢?”

“不知道。”

“干爹这里能洗澡,你先收拾下,我去给你买点肉……哦,再给你炖条鱼。”

“嗯……”

王希突然很困,想睡个三天……不,最少一个月……

35、第三十四

芝麻糖类……灌馅麻糖……玫瑰馅的大麻糖……”

“豆腐……哦啊……豆腐……”

“绿豆仁芽……”

王希睁开眼睛,从被窝里伸出手臂垫到枕头上,又闭起了眼睛。听着墙外熟悉的吆喝声,他知道,回家了。这不是以前的家,可是,这是家。他可以想睡到几点,就几点,想呆到什么时候就呆到什么时候。他闻着空气里万林市特有的熟悉的味道,甚至幻想,也许一会老爸会推开门,进屋对他说:“哎,臭小子,还知道回来呢,受罪了,受罪了……爸爸去给你买桔子罐头。”

他又很快失笑,老爸要是在,那里会买什么桔子罐头,早拿着棍子,追着他满街揍了。可是,即使挨揍那也很好啊。

院子里很安静,象棋子落木棋盘的声音随着思考的长度,清脆的落下。没人说话,有人在等待着他醒来。

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着,赖着,一直赖到膀胱被憋的受不了了,这才从床铺上坐起。他掀开一床万林绸子面的锦被。没错,就是锦被。常誉跟赵学军都是那种活在过去的人,他们住的小院子,屋子是仿古旧式的屋子,栏杆是仿古旧式的栏杆。这家里的家具,睡的罗汉床,盖的被子,铺的褥子,墙上挂的小挂件,大幅的挂画。全都是过去的东西。如若不是知道底细,猛地进来,会恍惚半天,这里整个时代都是停顿在过去的。有时候,那院子里那方形的天空下,漏进来的阳光都像是故去的时光。

下了床,王希看着脚踏上那双手黑灯芯绒面的布鞋。不用问,改霞姑姑的手艺。这种鞋家里每个人都有好些双。以前白给他穿,他死也不要,改霞姑姑就给他放着。哎,还留着呢。

一堆买好的衣物放在床那边的平椅子上,堆了很高。裤衩,背心,二股筋的,圆领的。衣服是整整齐齐的放了几叠,都是新买的。对着放衣服椅子的高脚古式柜子大开着。大概是叫王希自己整理的意思。他自己整理,下次也好一找就找到了。

王希伸出手,摸摸自己被剃光的头,再看看自己身上。现在自己干净的就像一只白皮猪一般,昨天,不!也许是前天,他用了一大锅炉的水,才洗干净自己,赵学军拿着干毛巾帮他一直搓,一直搓,一只搓到皮肤红,舒服的就要睡去。那些头实在梳不开了,没办法,赵学军借了推子,帮他理了一个大光头。

穿好衣服,塔拉着鞋子鞋小了,王希走出里间,绕过一个仿古镶贝壳画的屏风,来到外间,这外间是赵学军的小书房。这里算不得干净,什么东西都是随意丢的,书籍,魔方,按摩锤子,半袖衬衣挂在帽瓶上。桌子上放着一盘子大黄杏,那杏子黄生生一个有小娃拳头大小,有几个杏子滚在白瓷盘子外,衬的那张暗红色的老方桌子俏皮却雅致。

王希推开雕刻着荷花木门,看看院子里坐在院子当中低头下象棋的那两位长辈。他们没看他,依旧专心致志的看棋子儿。王希也没上前打招呼,他去了厕所,尿了一泡长尿,洗洗手之后,直接去了厨房。厨房的火没有掩,闷热热的。他走到蒸笼边打开蒸笼,一大碗一直保持热度的大烩菜边上放着四个开花大馒头。

端起烩菜,用筷子串起馒头,王希来到院子里,坐到棋盘边的小板凳上,开始大快朵颐。

老常摸了一会棋子儿,顺手把那枚卒子丢到一边,站起来进厨房给王希又端了一碗小米米汤出来,放到他身边:“喝着个,去火。”

“我给你妈打了电话。”赵建国拿出一个原本装点心的铁皮盒子开始收棋子儿。

“哦。”王希继续吃。

“你提前出来,我们都不知道,你也不通知一下。”老常的声音略微有些起伏,很快又按住了。

“走来的?”赵建国问。

“嗯。”王希端起米汤咕咚,咕咚的几口就喝完,喝完端着空碗又去厨房盛了一碗出来,他睡了两天,没什么胃口。倒是这新下的新小米,实在是清香润心,他一连喝了四碗。舒服的毛孔都张开了。

“你傻啊,到那里找个地方,个电报,我们就立刻汇钱了。社会主义国家,能不给你救济。你就这么走了两个月从广州走回来的?哎,我说你,我说你……算了,你姨,给你炖肉了,晚上我给你送来。”

“哎,住着吧,学军说,你跟他一个屋,我也就不给你收拾了。以后那边归你,以后都归你……钱我放你衬衣下面了,你要想买什么自己置办,东屋什么都有,你自己去挑家具。被子,褥子什么的,叫你改霞姑姑给你做。”老常指指东屋的二楼,说完,站起来,进了里间。没一会,收音机里的评书声传到了院子里。

“叔。”王希收了碗,叫住要推车离开的赵建国:“军军呢?”

“郊区小李砖厂呢!就在以前的市建筑公司东边。你常伯在郊外买了新地方,要躲到山里住,这不……好好的新砖不要,城里不住!神经的他,非要烧旧式砖头,军军在那边看着呢。骚毛的他,这不是,有钱吗……骚毛的他们……万林市都搁不下了……定了好多青砖青瓦么,这一家人都是越来越古怪,好好的城里不住,非要住郊区。好好的楼房不住,非要盖庙住……我以后见自己儿子,是不是直接在家烧香就能招来……骚毛的他们俩……”

赵建国骑着车子走了,这几天他没去单位。这家里这大大小小的事情,烦得很,他索性不去单位家里呆着了。回家的路上,赵建国故意绕了一圈,去了已经通车的万林到江关的公路边上,他点燃两支烟,一支插地上给王路,一支他自己慢慢吸了。

“娃回来了,长高了,有心事了。么事,王路,你娃精着呢,么事,走了俩月都么丢……哎,儿大了,都大啦。学文那家伙,一直不想回来……一直说有事……算了……孩子这个玩意,你放出去了还想收回来?你就别担心了,我跟老常看着呢,不会丢……”他唠叨着,不由老泪长流。

王希收拾好自己,骑了家里的车子出门,绕着很熟悉的自小长大的城市,他去了郊区的小李砖厂。

小李砖厂这边,接了大单子,博物馆的老常订了好多青砖,青瓦,还有雕花砖,雕花墙。师傅是从南方请来的老手艺师傅,所以,这段时间这边来了好多乡下的砖厂师傅也在学艺。

赵学军坐在离砖窑不远的土坡上,看着那边的孔洞,看着那些工人说笑着,推着独轮车,把胚子一车一车的推进砖窑里去。他这样脑袋乱蒙蒙的做了一上午了,这两天,他看着王希在里哭了好多次,哄都哄不住。

王希放好车子,坐在赵学军身边。看着远处,今儿的天是一片片晴,一片片清,蓝汪汪的在顶上盖着。他们看着远处城市的曲线,听着狗儿在附近村落吠鸣。凝神远望,最后的溪流那边,孩子们在捞青蛙卵,捉蜻蜓,逮蝴蝶。山那头,老爷山一片绿色,那高高的炎帝铜像,在几十里外的高处也能看到。

赵学军没有理王希,他坐在草地上拿着几根狗尾巴草,手编些动物摆在一边站队。王希看了一会远处,仰头倒在草地上:“我去了好多地方,都没这里好。”

“你都看到什么了?”赵学军把编好的兔子放在一边。

“好多人,他们干活,玩,会朋友,上班。到了晚上,他们骑自行车回家。”王希回答。

“你想回来?”赵学军问。

“不,我住住,住够了,我就出去,然后我死我再回来,我想埋到这边。”

“以后坟地可涨价,你要想躺的地方大一点,最好早些买坟地,能省不少钱。”

“所以你跟常伯就早早的买了地方了?”

“恩,城市早晚改建,我们现在住的地儿,早晚被人买了去。干爹不喜欢人多,我就说,去老爷山下吧,那边好多空地,对了,我们买的那地儿,是咱们以前抓鱼那条小溪的源头。半山上呢,站在高坡坡可以看着这个城市一天,一天的长大,变化……就像你……”

王希头疼了,觉得赵学军越来越活的像个小老头,他的语气极像常誉,眼神也像,带着一丝对生活的审视,对世界的观察。他坐起来,打量他的侧面。少年赵学军凝视城市远方的侧面很漂亮,王希不会写大段的词儿去形容。他就觉得,他头很黑,鼻子直直的,眼睛里那个黑色,能把整个世界都关进去。特深沉,特骚毛。

“这……这要烧到什么时候呢?”王希有些尴尬,只好说那些青砖。

“要很久,铺地板的是铺地板的砖,花墙是花墙的砖,院墙,是院墙的砖,还有金鱼池的砖头。还有瓦,每一个地方用的都不一样,干爹看着古代建筑图想的,我觉得也挺有意思的……你想想,以后我们搬过去,有没一股子,万林老爷山,城东十里,陂陁蔓延,涧谷深密,中有浮图精舍,西曰漳河,东曰炎居。依山临壑,隐蔽松枥,萧然绝俗,车马之迹不至……住在那样的地儿,多舒坦。”注

“哎,哎……军军,你说什么呢!”王希一片气闷,站起来,伸出手使劲拍赵学军的脑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