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甫完,由远及近的唱和声传进大殿:“皇后驾到——”

被德珍恭称惠嫔娘娘的人,正是年仅五岁的大阿哥生母,不过曾经虽没得正式封号却被尊称一声惠妃的她,如今有了正式封号反只被称一声惠嫔,显然令惠嫔十分的不悦。

无人为她解答,德珍依旧酣然的入睡了,明日一早还要回紫禁城。

刚在石头上坐下,就有阵阵微风从水面上吹来,带着湖水青草的涩涩腥味。

不知今日略略尖了的下颌,祖母见了可会为她叹息,还是又说出另一番吉利的话语?

德珍正靠着梨绣喘息,猛然听得如此一句杀机凛凛的话,她心中顿时悚然,忙一把推开梨绣的搀扶,“咚”的一声跪到在地,全然不掩心下惶然,露出恐惧之色道:“娘娘恕罪,嫔妾知错了。”

福全颔,又述道:“多年前,本王亲自带了一株报慈寺的宋梅给皇上,皇上甚是喜爱。可惜京城气候并不能种植宋梅,不到半年,那株宋梅便枯萎了。不过六日前,皇上告诉本王,他新晋的德常在不仅是端阳那日沏龙井茶的宫人,而且亲手绣在锦帕上的宋梅,与本王曾带回宫的那株宋梅极为相似,只可惜这位德常在新晋嫔妃便暴病。因此,本王才猜得你是今晚缺席宫宴的德常在。”他说这话时,目光锐利的盯着德珍。

然而,在名医与上好药材的双重作用下,德珍的病情仍不见有半分的好转,反是整个南织堂终日泡在药海中,渐渐地让人对南织堂进而远之。起初的时候,还是有几名低阶嫔妃来探过病,见三四日过去德珍病得越厉害,玄烨也没再赏赐过任何物什,便不再来了;到了后面,就连一些宫人也不愿到她这里来。

德珍看着小许子面上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中一暖,虽然小许子他们与她相处不过仅一日,且他们的担忧多是因命已缚在她身上,但此刻流露出的拳拳关切之情自有几分真意。她靠在素绸软枕上,向小许子温和一笑,虚弱道:“没事,就有些渴了,给我倒杯水来。”

这名碧衣宫女,是承乾宫里历来活跃的三等宫女,与自己和福英并无过多的交集,这会却跑来为福英传话?心中虽有疑问,德珍却也不多质疑,平静的让了碧衣宫女起来,淡淡问道:“你说福英病了,望求见本小主?”

德珍想起昨晚玄烨的温柔相待,心中顿时一柔。她含笑让众人起身,端起红枣莲子羹低头用下一口,味道甘醇可口,不紧抿唇一笑:看来昨日侍寝前的一番话,应该不会让玄烨短时忘了自己……而他对自己那样温柔,应该也是有些许真情的吧?

一时事毕,德珍看着水银镜中的自己,长披肩,面若桃李,明眸皓齿,与往日似乎并无什么改变,却又似乎多了几分从前不曾有的娇媚,也多了几许不安害怕的神色。可她不是明明知道接下来会生的事,为何还会不安与害怕?

德珍感动,眼睛不由一热,再顾不得其他,握住福英的手,感激道:“福姐姐,谢谢你。”今日事突然,令她瞬间成为让六宫侧目之人,也让她倍感孤立无援,此时的丝丝温情,与她而言无疑是难而可贵。

见那三人走了,却没提他的去留,小许子心念一转,便打了个千儿,笑道:“小主,刘公公先前让人送来了几套新衣,您可去看看?”

德珍闻言一急,脱口即道:“当然不是,皇上不要误会。”话说得又快又急,说完见到玄烨好整以暇的神态,才觉自己反应过度,不由又红了脸,低声向玄烨告罪道:“奴……臣妾失态。”

德珍一愣,不由地瞪大眼睛看着玄烨。

福英看了一眼神色不安的女子,扬笑点头。

德珍当下就决定立马离开,再与福英四目相看,也在她眼中看到同样决定。

文白杨未因这话而喜,他反长长的一叹道:“你素来就重感情,又带些目下无尘的性子。宫中的事,怕有许多看不过眼吧”感叹了一声,他坐在床旁的木凳上,又说道:“一月前,由我医烫伤的那位,看得出你和她感情极好。听说她晋为答应,我当时也吃了一惊。”

见玄烨的面上柔色顿消,宜贵人神色诧异了一瞬,已静静地立在一侧不语。

掷地有声的将最后一个字说完,宜贵人右手狠狠一松,长长的指甲在划过福英下颚时,站立不稳的福英脚下一个踉跄,随即重重地摔倒在地。

外面的雨下得极大,一阵紧过一阵,雨水打在身上,就像无数小石子砸落在身。

德珍手上一轻,迅即抚掌一下,乍喜道:“公公,这喝热茶虽能消暑散热,可也的吃些用些冰果才是,奴婢这就去准备”说着转身就往门口走,刚走到门槛那,德珍又抓住门栏,急急忙忙地回身福了个礼:“奴婢逾越了。”

刘进忠看向德珍“恩”了一声,对小太监道:“还不快去换,难道还让皇上等咱们?”话中颇有厉色。

沿着回廊一面走,一面凝神而思,不觉走到了更衣室门口。

德珍一直冷眼旁观,这时却再忍不住心中诧异,怪异地朝玉玲看去:玉玲向来活泼机灵,怎么晋为答应才短短十余日,她就变得如此畏手畏脚?

牡丹花乃是花中之王,艳压群芳。而在这倘大的后*宫里,唯一担得起“牡丹”之称的,只有曾得当今天子亲口喻以牡丹,且容貌艳绝六宫的宜贵人,郭络罗氏。

德珍不容错眼的看着这一切,心中的震荡,远远过庄严凝重的紫禁城,带给她的。

德珍不由地随众抬头一看,不过一夜之间,曾与她亲密无间的姐妹,俨然已是陌生。

德珍往一侧挪步,目光斜斜的掠过张志高看去。

见状,刘进忠一个眼色使来,室内另外三人立马低头。

甫想到这,德珍霎时冷汗涔涔,脸上煞白一片。

玉玲喜不自禁,反握住德珍的手,连连道谢而去。

德珍心神一凛,同福英郑重其事道:“都记住了。”

诸般儿时的画面一一在脑海中闪现,德珍想起了那个亲如兄长的“文大哥”,不由抬头一笑,笑容灿若朝霞:“文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