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嫔虽然仗着大阿哥是玄烨长子在宫中肆无忌惮惯了,但终不愧是在后*宫倾轧了十二年,这一番话说得当真不简单:明则赞德珍恩宠尤甚,并挑起其余妃嫔的嫉妒之心;实则却是以一句“皇上连祖制宫例也不顾”,暗指德珍狐媚惑主,竟诱得玄烨越制晋封妃嫔。

这样温柔体贴的对待,德珍几乎迷醉了,她甚至生出了一个想法,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便能一直走下去。可是这条路终有尽头,他们登上小舟,玄烨带她看落日余晖,看湖光山色。两人的目光总是会碰到一处,彼此眼光颤动,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然而等小舟行驶到瀛台,她却装作不懂玄烨的意思,以收拾行装诸事,并未留在玄烨的寝殿。

秋林本是京师郊外皇家庄头选入宫的宫女,自幼便识得农物,她顺着德珍指的方向看望去,以为是什么稀罕物才让德珍如此吃惊,不想竟是极小的一块水稻田,不由失笑道:“小主,您生在富贵人家,可能没见过,那是一块水田。您日常吃的粳米,就是水稻最后打出来了。”说着又是一疑道:“可这里是为什么会开了一块水田,倒有些奇怪。”

这一日,是敬事房重新记上德珍的绿头牌的第三天,也是玄烨要率众回紫禁城的临行前一日。

这样轻飘飘的口吻,却听得德珍心骤然一凛,明白今晚若不能给佟妃一个满意的回答,她的嫔妃之路也就到此为止。德珍强令自己镇静下来,思绪冉冉转动,她人顺伏在地,含泣道:“娘娘,自从嫔妾病了,南织堂就清冷的很。今儿嫔妾好不容易好转了些……不甘心自己为什么不早些好了,也能跟着娘娘一起去赴中秋宴,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南织堂,所以才偷偷的出宫,远远看一看瀛台那边也好……”说时已渐泣不成声。

德珍让福全看得心里毛,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作不识,因而又防备的低声问了一遍。

转眼到了中秋,太皇太后赐宴瀛台,王公大臣、嫔妃命妇皆在受邀之列;而德珍卧病在榻,自是不能前往。

德珍睁开眼睛,偏头一看,立在床头的掐丝珐琅蜡台,点着一根彩蜡,上面罩着银红绢纱,屋子里光线昏暗。但透过逶迤在地的鸦青色帷幔,隐约能看见几个人侍立力在外。

果然如此,不愧是福英。

一念想毕,正欲收回目光,忽瞟见嬷嬷将榻上一方染有血渍的白绢收捡入锦盒,德珍一下想起昨夜之事,面口霎时一红,忙不迭低下头。只在这时,一名捧着一只放有彩绘“榴开百子”瓷碗的漆盘太监,笑眯眯的走来:“小主吉祥,这是皇上临走前特意吩咐御膳房为小主熬的红枣莲子羹。”说着举起漆盘跪下:“奴才恭祝小主早生龙子”

不给继续胡思乱想的时间,纱幔簌簌响动,顾问行的脚步声匆匆而来,略显焦急的催促,道:“德小主,皇上都回寝宫了您可不能让皇上等着呀,快随洒家过去吧。”说时阁内的宫人已各相忙碌起来。

福英起身,恭敬一笑,道:“德常在可还记得您以前说过的?主仆有别,奴婢岂可对主子不敬。”

德珍看着小心赔笑的小许子,心里暗暗思量了一遍他的身世背景,觉得他背景简单可以留下来,便有心试他一试,遂起身淡淡道:“不用,我要去给佟妃娘娘请安。”又吩咐说:“一会儿应该有各类物什赏下来,你就留在南织堂,将物什的出自一一记下来。”

德珍敛神,本欲抬头回以一笑,但一对上那双温柔含笑的眸子,脸腾的一下全红了,不由偏头,却见整条青桐小径上只余她和玄烨两人,福英不知何时不见了去向,就连刘进忠等人也消失了踪影。

“皇上……?”德珍满目震惊,她感到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自己。

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女子神色,见女子神色果真有变,德珍也越渐气定神闲:“若我没看错,这位姐姐方才就是藏匿在这座假山后,不知可也是她们中的一员?且不论是与否,容我在此提醒一句,探听皇上的行踪有违宫规,一旦被揭可是九死一生的重罪”说到后面,德珍声音陡然一低,带着故作的轻微沙哑。

未走几步,不防这窃窃的私语声变成大声争执,又听密林里传来渐趋渐近的脚步声,二人一惊,赶紧要跑。这时,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焦急道:“宛如你疯了,明知主子最恨这种事,你还要铤而走险”

文白杨不语,只默然的看着德珍,眼里是洞悉一切的了然。

一直低着头的福英,这时忽然直直跪下。

感到手指间有些许的粘腻传来,宜贵人凤眼微微一眯,紧盯着福英终难掩惊恐的眼睛,一字一字吐词清晰的说道:“错,不在于你做了什么,而在你本身就是错”声色俱厉。

一路慌不择路的狂跑,竟让她跑到了更衣室。

“公公?”德珍喜出望外的叫道。

德珍手上一轻,迅即抚掌一下,乍喜道:“公公,这喝热茶虽能消暑散热,可也的吃些用些冰果才是,奴婢这就去准备”说着转身就往门口走,刚走到门槛那,德珍又抓住门栏,急急忙忙地回身福了个礼:“奴婢逾越了。”

皇太后听了,接着又是一两句笑闹,不觉间倒揭过了忆往时的沉滞气氛。

玉玲听得皇太后这样说,红了脸,羞羞答答地走向皇太后。

就在玉玲紧攥双手坐回绣墩的时候,德珍已将那女子端详了一阵。

正难抑心中的遐想与向往时,忽听太监尖细的嗓子又吊起:“佟妃娘娘到——”德珍猛拉回思绪,一凝眸,不经意瞥见扶着小宫女手一路步行的玉玲,她起伏的心扉忽然平静了下来。

一走进室内,玉玲立即拂开小宫女的手,向佟妃跪下请安,道:“嫔妾恭请娘娘金安。”

珠儿脸色涨红,涕泪交加:“张公公,还请您为珠儿做主啊”

玉玲茫然,眨着一双盈盈水眸,透着天真与迷惘。

玄烨淡淡的“哦”了一声,不再说话,目光却仍放在德珍的身上。

德珍听得诧异,转头一看,福英笑容温和。她亦笑道:“福英姐姐兰心蕙质,妹妹何尝不羡?”

一路上受礼过来,德珍与福英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直至行到梨树下。

毕竟有三年未见,这样的语气令德珍脸一红,不知该怎么回答,文白杨却忽然笑容一收,冷冷道:“若不想你同伴伤势恶化,就走快些。”说罢,转身阔步走向廊庑。

步舆缓缓行驶在承乾宫前的长巷子里,佟妃习惯性地拨弄着手上的各式饰,偏头对万嬷嬷一笑:“这两个倒是重情重义。”

德珍不再看玉玲,她深吁口气,转身走出穿堂子。

“啊——”白皙的手背灼烫,玉玲惊痛地大叫。

德珍没好气地横她一眼:“谨言慎行,姑姑教得怎么全忘了?方才的话那是能问的吗?”

刚想到这,佟妃已是笑容和悦地对宛如道:“你放心,我身边最知事的就是你,不将你多留个几年再放出去,可是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