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现在满脑子都被顾大和李寡妇的事情填满,哪里还有心思顾着秀娘,似是没有听到的样子,只自己站在那里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顾早上前牵了秀娘的手,安慰了几句,给送回了她自己的屋子,这才和方氏从后边的小门绕了出去。

顾早睡得正朦朦胧胧,耳边隐隐听到哪里传来了一阵啪啪声,微微睁了下眼,翻了个身便欲又要睡去,突地似是又听到了自己老娘那直着嗓门的吼叫声,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才现屋子里一片光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急忙翻身下床,裹了衣服蓬头散地便匆匆忙忙到了前面开了门闩,果然是方氏大姐几个已经回来了,个个面上都带了焦急之色,看见她露出了脸,这才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

顾早将藤萝饼都挟到了只盘子里,自己掰了点放进嘴里嚼下,虽是失去了想要的那暄软口感,只是烤的时间久些,那肥肉差不多都化在了饼中,和着藤萝花的清香,又有那面饼的焦香,吃起来竟也是别有一番滋味。转头见那人已是坐在藤萝架下的桌边,便将一盘子的藤萝饼端了过去,没走几步,就见他拿起了方才自己喝过的还剩些残水的杯子便要往嘴边送去,急忙出声去拦,却哪里拦得住,那人已是咕咚一口喝光,提了茶壶又倒了一杯,再几口喝掉,这才抬头冲她一笑。

收拾到自己屋子时,无意瞧见床底下塞满了杂物,都是方氏平日里舍不得扔掉却又用不到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去年从东山村搬家时搬过来的旧棉絮、破鞋子,放着也是占地,趁了方氏此时不在,便一股脑儿都拖了出来,收拾打包起来放在一边,打算等下放到门口去,自有那收拣破烂的人来拿。待床底空了,又用扫帚伸进去扫,却是碰到了样东西,弯腰看去,却是有些怔了,原来就是那杨二爷从前送过来的那盒子花皂和蔷薇水。自己从前给藏到了床底,因了平日里太忙,渐渐也就忘了,不想被方氏的杂物东西给顶到了床底最里面,如今连那盒子面上都落满了灰尘。

胡氏停住脚步,狐疑地盯了顾早一眼,有些不悦地道:“二姐,你这话说的,我那女婿是当今官家在金銮殿前亲自赐过绿袍的进士出身,眼见着又要得官职了,满城里多的是有那待嫁的女儿人家想要拉拢的,偏他竟是和我家做了亲,这不是因缘天定是什么?且秀娘嫁了过去,又哪里来的什么委屈。我见她这两日仿似有些闷闷不乐的,还正想着让你过去开导下她的,你怎地竟说出这样的话?”

顾早被三蹲的一番话提醒了,这才想起上次去太尉府住的那两夜,因了觉得用过的那块花皂不错,泡沫细腻,气味淡雅芬芳,用后又觉肌肤滑腻,确实随口问过了珍心几句,珍心说是夫人特地吩咐她从府库里领来给她用的。后来她也去过香料铺子想买个一样的,却是没有找到,只是过去也就罢了,早忘光了这回事。现在自己面前却是突地冒出了一大盒子,不禁怔怔瞧了眼那盒子,终是摇头道:“你还是拿回去吧,我早已不喜这味道了。”

顾早笑道:“我不过也只是如此说下,想那姓范的短期里也是不会回的。如今那官府里的师爷虽是无品无阶,只是都只手通天的。我回去留心下看有没有什么门路,若是有,便托请了给那师爷一些好处,叫帮着说下话,想来问题应是不大。”

方氏一听要以自己为店名,后面又尊了个太字,哪里有不肯的理,当下便催着青武磨墨,青武瞧见顾早笑眯眯地不似在玩笑,便也果真提笔挥墨,没几下,四个挺拔苍劲的大字便已是出来了。方氏虽只认得牌匾右边的第一个方字,却是仍站在招牌前美滋滋地左瞧右瞧欣赏了好久。

杨昊对上了她的目光,又柔声道:“二姐,我知你心中所虑,你是怕我母亲会因了你的身份横加阻拦吗?你自放心,我若对她禀明了心意,此生非你不娶,她再是不喜,也终是会应了的,你若不愿住在府上嫌气闷,我便带了你一道去了淮扬广州,那里都有我置下的产业,你若愿意,我也可以带你出海去那异域之地游玩,你觉得可好?”

其时宋人喝茶,都是以团茶为贵,散茶为贱的,只是在此地能找到些散茶,也是运气不错了,瞧着似是绿茶的样子。想起如今这雪未像后世那样遭污染,古人都好用雪水煮茶,取其甘冽之味,之前也隐约似是瞧见这寺庙里种了丛丛的竹子。便取了个干净的盆子,到了厨间外的一从翠竹之前,从那叶片之上扫了一层的净雪下来,拿了进来放在茶壶里烧开,又淀滤了下,顺手便用惯用的手法泡出了一壶茶,托着再往那杨二爷的屋子里去了,却瞧见他正坐在桌边的烛火前,似是正在等着自己的样子。

顾早正有些错愕,那柳枣已是欢快地叫了起来道:“姐姐,她们几个都是和我一道被卖的,方才见这大老爷要买了我回去,便都哭着求让一并买了回去的……”

二丫话未说完,便已是被她娘揪住耳朵哭了起来。

她只顾唠叨*却是忘了*己早几年也是乡下出来的*秀娘见她*提了那对果脯盒子出去*知是要拿去边上的铺子里寄卖的*羞得只觉往后再也没脸面去见顾早了。

初一过了,到了第二日初二,方氏一大早便不时到那门边瞧。原来初二有个出嫁的女儿要回门探亲的理,从前路远也就罢了,此刻大家都住在东京城里,顾早知道方氏应是盼着那顾大姐上门了,瞧她左等右等有些焦急的样子,便拉了过来让帮着洗菜,说是大姐回来自己自己也好备些菜款待,方氏这才坐在了一张矮杌子上动起手来。

这年底了,柳枣家人虽是仍无什么动静,也没过来叫回家过年,只是按了惯例,柳枣并非是卖出的,这年无论如何还是要回了家过的。顾早帮着她收拾了包袱,将上次冬至买的那新棉袄也包了进去,多给了些工钱当年底奖励,又给包了一包袱吃的东西,这才送她上了西门去那十里镇的马车。柳枣依依不舍,神情里并无万分回家过年的欢喜,顾早千叮万嘱了叫她过完年明年便自回来,瞧她重重地点了下头,目送载了一车人的马车离去,这才转回了家中。

老夫人似是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咳嗽了一声,看向了姜氏,那姜氏这才仿佛回过神来,对着顾早笑道:“顾家二姐,今日特意叫了你来,倒也没甚大事,只是有个事情,须得你自己点头了方好办。”

顾早朝他笑了下,两人便一道去了方才的那个杂耍摊子,左找右找却是不见自家人的身影,正有些焦急,却是看见前面挤了一堆人,似是又听见了方氏的声音。

方氏本是兴致淡淡,说是在家趁了空纺线织布,却被顾早给拖了去,怕等下那刘虎若是也在,让方氏夹在中间,也可免些不必要的尴尬。果然等看到了刘家的那骡子车,见赶车的便是刘虎自己了。

顾早只笑了下,更不提方才送秀娘回去她家中的那点子事,只将布匹给了三姐拿进去放妥了,这才笑道:“娘,明日冬至,我们也放那一天的假,我跟三姐几个出去买些时令的货回来,自己一家坐下好好吃个饭。”

顾早想着既是个这么大的节次,那秀娘离家也已是好几日了,怕顾大胡氏夫妇当真急坏了身子也是不妙,与方氏商量了下,便说要送秀娘回去了,方氏巴不得她早些回去,哪里会不肯,自是一口应了。

顾早点了下头,净了手,这才和珍心一道朝那正堂方向走去,却见整个太尉府里竟是灯火齐明,照得半个天都亮了起来,越靠近前面,便越是听到那喧天的乐声。

原来这顾大家中就只秀娘一个女儿,别无所出,顾大被胡氏牢牢压住,虽是心中不愿,只是一时也不敢往屋里塞个妾室什么的,胡氏对秀娘自是宠溺异常。到了京城,更是一心想着将那女儿教养成高门大户般的闺秀,诗书琴画的教导娘子就不知道请了多少个。偏偏这秀娘不但生性软弱,人前说一句话便会脸红,学起这些东西来也是不大得力。胡氏虽是恨铁不成钢,见女儿学得实在辛苦,也只得由了她去,想着自己家中所幸资财还算殷实,到时陪嫁个一半过去,不怕自家女儿抬不起头。

顾早以为他又要非礼,竖起了眉头正要甩开,却听见他柔声道:“你应是腹中饥饿了吧?我晚间曾遇到你身边伺候的那个丫头,问了句,说是你连晚膳也没用过就回房了。”

待烤麸凉透了,方才在另个锅子里熬的豆芽香菇高汤也已是妥了,顾早又将切成麻将块的芋头油炸了至外硬内软的度,捞了出来,再取了个预先叫备好的宽口小坛子,铺底炸过的芋头,再一层烤麸,又将竹笋、粉丝、萝卜、素鸡、冬瓜、合蕈、稠膏蕈、松蕈、鹅膏蕈等配料一层层摆放好了,往坛里注入了素高汤,加了两勺醋和糖,盖上了盖,架上了大火上汽,这才单独拎了放到那烧了白炭的小煤炉上慢火蒸了起来,只待入味。

顾早与蕙心上了车,一路说下话来,也是已经明白了让她提早两日入府的缘由,不过是怕到时候那菜品不合,想求个稳妥,提早过一遍的意思。

这山势还算平缓,台阶修得也不高,只是顾早几乎是日日里忙到半夜三更才躺下去休息,第二日又是早起,且这身体虽是比从前苗条许多,但那体力也是跟着降了下来。开始还能跟得上,没爬百来个台阶,便已是有些心慌气短了,渐渐地便和前头的杨昊落下了距离,正停下了脚张着嘴喘气,抬头见他已经停了下来,站在石阶上高高看着自己,面上竟似带了丝笑意,心中一恼,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口气便出了他,继续往上爬。经过那杨昊身边的时候,杨昊见她额头密密地沁出了一层细汗,面颊嘴唇红艳艳一片,鼓鼓的胸口上下微微起伏,心中竟是跳了下,朝她背影望了过去,自己微微摇了下头。

老夫人笑骂道:“就你日日惦记着我那几个体己钱。”

杨昊这才看向杨焕,哼了一声道:“昨日听你父亲倒是在我面前提起过,若是再生个事端,等府里的喜庆过了,就将你送去勃泥(文莱)、麻逸(菲律宾)的船上历练下,我那倒正好有商船下个月过去,也是顺道的。”

这日晚间,顾早和往常一样正忙着下面,突地却是觉着自己的摊子前有些不对味,抬眼一瞧,那正在吃面的几桌子客人竟都将钱放在了桌子上,连面也没吃光,便一个个地溜走了,再往前瞧去,却是吃了一惊,那站在那里穿了一身油亮亮绿袍子,身后跟了两个家人的,可不就是那个太尉府里的小霸王杨焕。

方氏掂了掂手中那沉沉的钱,醒过了味,这回却真的怕主家反悔,不用顾早说,当先自己便匆匆朝了那东北的耳门去了。

蕙心脆生生应了一句,这才转身打了帘子出去。

蕙心应了一声自去找那姜氏了,六嫂这才站了起来,千恩万谢,欢欢喜喜地退下了。

那六嫂见自己惹了祸,忙不迭奔到了姜氏面前,弯下了腰:“夫人息怒,都是我不好,本是要丢那个婆娘的,谁想……”

晚间方氏回来,瞧见了那肉和猪耳朵,才知道是大姐来过了。家里这四个娃,大姐是第一个的,自然是她的心头肉,说了起来也已经是几年未见着了,唏嘘不已。顾早也不提大姐眉间眼角的虑色,只是拣好的说,夸珠儿和钏儿长得像娘,是个美人胚子,把方氏美得不行,喜滋滋道:“那是自然,你别瞧你娘现在长成了歪瓜裂枣,那都是嫁了你那个死鬼爹才这样的,你娘我从前可也是娇滴滴的,那腰身只一掐,二姐你倒是最从了我。”

顾早正用手抹着那菜上的盐,洗了下擦干,这才转身瞧了过去,却是早已经瞧见那几个人面上的不快之色,心中一想便是明白了,应是都存了方氏那样的心思想要入大观园的,这腌萝卜和菜的地却是瞧不上眼,当下也不多说,只是对那牙侩笑道:“我这里味道确是冲了些,想是她们有些闻不惯,有没有别的人?”

此时天气并未很冷,只是那屋子里已是燃起了上等的银炭,他刚跨了进去,便觉得一股子挟了脂粉香气的暖意迎面熏了过来,定睛瞧去,那屋里此刻正乌压压地已经堆了七八个人,都是府里的女眷,正在谈笑晏晏,屋里一片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