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当,一阵风呜呜地掠过,夹带了大片的雪朝他二人涌了过来,顾早脸面上也是沾了几片,凉凉的透着丝冰意。

她话未说完,便已是被杨昊出声打断,听起来那声音里似是又有些不悦的样子:“我姓杨名昊,字少旻。”

顾早被杨昊按在了那凳子上,见他已是转身要朝着门口去了,急忙哎了一声,将还披在自己身上的那毛氅退了下来,递了过去。

那妇人瞧见门口立着的顾早和青武二人,有些惊讶,一时倒是说不出话了。

胡氏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已是听顾早再*说道:“那屋子的租金*我家已是付到了去岁年底的*年初的这几日*也会一一算了付掉*想着一时也是难以立刻有人续租*干脆便一并付半个月的租金*也算是表表我对那屋*的谢意了。”

外屋里青武已是酣然入梦了,顾早过去给他搂了下被头,自己却是睡意全无,只坐在那炉子前,又加了些炭火看着,直到烧得旺旺的,才闷上了炉盖防那烟气出来。耳边又听到附近有尚在守岁的邻人听到宫中炮仗响起也出来放炮应和的声音,怕那人仍是呆呆傻傻地站在那里受冻被人瞧见,犹豫了良久,终是悄悄又出了院子,透过那木板缝隙,已是不见那一人一马了,只剩几个脚印子还没被雪覆盖住。

顾早自己粗粗算了下,这到了东京的小半年功夫,自己手头也是已经积攒了几百两的银子了,这些钱在此虽是仍难以买到片瓦之地,只是用作明年生意的初本,想来应也是够的,如实是不行,便也少不得向方氏开口了。

蕙心朝顾早一笑,自己掀帘先进去了,很快,耳边便听到了老夫人那有些熟悉的声音:“既是到了,便让她进来吧。”

顾早一怔,眼睛还落在那盒子上,杨昊似是怕她拒绝,已是掉头匆匆走掉了。待她回过神来想将东西还了,却是只剩下他渐渐远去的一个背影了,夹杂在人流里,瞧着却仍是那样显眼。

第二日便是冬至日了,京城却是流行选在这一日做些食物,诸如酿酒做酱等等,不过认为这日做出的这些酒酱味道特别好,且容易保存。顾早虽是不信这说法,只是也随了俗,一早起身就做了一小坛子的糟油封存起来。这糟油确是个做菜的好东西,顾早从前的师傅曾自己复制过《红楼梦》里提过的各色菜肴,其中贾母吃的糟鹌鹑,薛姨妈给宝玉吃的自制的糟鹅掌,就都是浸于糟油中的菜。制法却也是她师傅自己研制出来的,将八角、丁香、陈皮、官桂、小茴、淮山药分别炒下,用纱布一股脑儿包妥了,放入一坛子黄酒中,再加适量盐糖和香油,密闭存二到三个月便成了。顾早从前便喜这糟油做出的菜的口味,尤其是夏令时节,在一些自身淡鲜的菜中,诸如鱼片、鸡脯中稍加糟油更显清爽,也可以将鸡鸭鱼肉浸泡在糟油中,数日便可用了。此时想着自己既不酿酒,也不做酱,便干脆做了一坛子的糟油,待卤好了,或许还可以弄个糟油面出来卖。

顾早摇头笑道:“我都老大不小的,这等嫩的颜色,却是穿不出了,自是给你的好。”

方氏嘴里提到的那刘家小子,便是边上开了个粉羹铺家的刘虎。他家恰巧也是住在染院桥的,自家有两间屋子,人长得浓眉大眼,只是日日里见媒人上门,却独独不见做成亲事,原来都是他家那个娘挑三拣四惹的。顾早一家到此设了面档,那刘虎也是个热心的,时常跑来帮忙,为此没少被他那个娘扯住了骂,说是自家还照顾不来,非得巴巴地跑去人家摊子里掺和。顾早也曾三番两次叫他勿要再惹他娘生气,他却不过只是摸头傻笑下,仍是自顾过来。

那菜既是送了出去,顾早却是还不能走,这也是个惯例,她自是明白的。这太尉府其他地方顾早也是不愿去,干脆便只待在了厨间里。见那几个媳妇婆子也跟着自己忙了一天都没好好吃过一口饭,现在又还在收拾,瞧见还有些剩下的食材,便叫个婆子到大厨间去拿些肉蛋过来,说是炒几个菜几个人吃下。那婆子自是欢喜去了,不一会儿便提了一大串的东西过来,面上带了得色。

顾早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秀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若是不说出来,我也帮不了你的忙,怕你爹娘心焦,少不得也只能将你送回去了。”

守门的正昏昏欲睡,听是自家二爷的声音,哪里还多问,当下便放了进来。他便一路到了顾早的厢房前,只站在那院落里呆,心中盼着二姐也想着自己出来相会。等了良久,却不见丝毫动静,门窗里只黑漆漆一片,这才无奈叹了口气,正要回去,却突地瞧见里面似是隐隐亮起了灯火,不一会,那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个缝,出来了一个手握灯盏的身影,正是他此刻念想着的那人。心中大喜,便也不管不顾地跟了上去,等拐过了廊角,一个忍不住便趁了天黑将她揽在了自己怀里。

那些个媳妇婆子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是个个都是会看眼风的,知道如今就连六嫂也被这个小娘子扫了脸面,哪里还会多问,只各自按了顾早的吩咐做起了些准备活,顾早自己便要动手做那烤麸了。

顾早怕被外间的蕙心听到,急忙捂了她口道:“我的娘哎,你就消停下,那样的人,高高在上的,也是你可以想的吗?快住了嘴,等我回来了再好生跟你说道。”

杨昊见她探出了头,已是打马过来,用手中弯折起来的马鞭指了下前面的山道。

顾早笑道:“夫人尽管道来,只要我做得到的,必定尽量了去做。”

那杨焕忙不迭地站了起来,晃了晃手,摸出块碎银子,噗一声丢到了桌上,瞪了那些还在看热闹的人一眼,早有那带来的两个家奴给分开了条路,低了头匆匆便要离去,偏还听见身后传来了顾早的声音:“这位客官,您给的钱多了,改日再来吃,就不收钱了。”

顾早话未说完,那围了听的一帮子街坊老客嘴里便已是泛出了唾液,当下便纷纷抢了位子坐定,叫了各自中意的汤料面。顾早吩咐了方氏架起了火来烧水,自己便到了那案板前将那早已揉搓好的面团擀了,再细细切成条。众人见她手法竟是飞快,出来的面转眼已是成堆,抖开了一条条粗细匀称,都已经先喝起了彩。待那淋了各色汤汁浇头的面上了桌,又每人送了碟腌的萝卜,竟是只听见了西里呼噜一片的吃面声,到最后竟是连那汤汁都喝了个光。

方氏抵住了脚,怒道:“刮脸便刮脸,那工钱却是我辛辛苦苦做下来的,为何要白白丢了去?”

老夫人叹道:“却原来那方婆子也不是个净夸口的,她家女儿果然是会烧菜的。”

六嫂这才陪了笑道:“那方婆子不是说她家二姐在扬州城里做菜也是一把交椅,手艺更是胜我一筹?我却是想着,何不让那方婆子家的二姐也过来,与我比试做个菜,请老夫人吃了再下评判。若是果真比我强,就让她做了这大厨间的主厨,我甘愿做她二手,两人齐心把老夫人的寿筵做得金玉满堂。”

那碧儿一笑,伸手扶了姜氏,两人便朝那厨间方向过去了,刚跨进门,迎面便飞来了一条嫩秧秧的小丝瓜,差点劈中姜氏面门,幸而碧儿眼快,扯了一把,才斜斜飞了过去,饶是这样,那姜氏也已是吓了一跳。

果然,顾早只不过这样略略一提,那顾大姐的脸色便已是暗了下来,低了头只怔怔瞧着正在吃糕饼的两个女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顾早知道了这消息,很是欢喜,当晚特意也不去支摊了,和三姐买了食材,自己亲自动手,做了豆豉煨肉、油丝蛋、烧肠、面筋、青菜烧米果,又将柿饼去核,与那熟糯米粉和了加蜜汁水,调润蒸熟了,做成了那冰糖琥珀糕,虽都只是贱价的东西,只是也摆了满满一桌,每人又吃了几杯外面沈娘子那饭铺里买来的百果酒,倒也乐乐呵呵地过了一宿。

她虽是觉他可厌,但方才所为,毕竟是为自己考虑的多,等进了那还未关上的城门,犹豫了下,终是停下了步子,等那大胡子上前勒了马,她叹了口气,仰脸说道:“多谢了,这里已是热闹了,你不必再跟我。”

此时那原先浸泡在甜酒之中的蟹想是已经喝进了酒汁,有些举螯无力了,顾早拎了起来放到了蒸笼之中,架上了火便蒸了起来。

胡氏低了头寻思了半晌,心道老二家这个二姐说得是天花乱坠,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这房子已是传了凶名,自上次那做酱的逃了之后便空置了半年再也无人敢租却是真的。自己好容易眼见着可以得个额外钱,现在若是真放跑了这一家,岂不是真的两手空空?一贯虽是有些少,但总比空置了好。

老榆树下有些暗,边上铺面里的灯火不大照得到,等了一会仍是无人问津。三姐和青武见边上生意都是做的红火,不禁有些焦急起来。

不一会,顾早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帘子噗地被掀开了,先是那伙计出来,接着便是个有些矮胖的中年女子,涂脂抹粉,裹了一身的绫罗,看见顾早,先是一愣,接着便堆起了满脸的笑。

“赔礼倒是不用了,只是她方才那一兜子的油饼子都翻入了河里,叫你侄儿尽数赔了便是。”顾早立刻接道,神色淡淡的。

顾早半个身子已是上了船,回头望去,却恰对上了一双乌沉沉的眼睛。

那坊主早已是头点得是如小鸡啄米,手上飞快地将钱数了递给顾早,总共是三贯余六百三十钱。顾早数了,正要再拿出那牙郎的牙钱,坊主却早已是大方的代着给了,顾早当下笑眯眯地谢了,这才收好了钱,回到了家中,将所得全部一五一十地交给了方氏。

她到了田埂,就那茶罐的尖嘴喝了几口水,歇了会,便又回了继续割下去,这样歇一会,割一会,等到中午三姐提了食篮来送饭菜的时候,那三亩地不过被她娘三个割倒了一小半还没有。

酒过三巡,菜过九味,等最后那一道顾早仿照了后世的烤羊肉串也被送了出去,她终是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一下坐在那烧火的小凳子上,竟是直不起腰了。

这县城果然不是东山村那样的乡下地方可比,一进城,只见到处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道路两边开了各式各样的店铺,香药、茶水、绸缎、酒楼,鳞次栉比,更有那沿街叫卖的绣作、领抹、花朵、珠翠、头面、帽子、绦线等等不一而足,别说是三姐,便是顾早也是觉得新鲜至极,看身边的里正夫人和吕氏,也是一双眼睛东看西看,竟是舍不得走了。

方氏又呆呆自己想了半天,这才突然顿了下脚,大骂了起来,倒是把顾早吓了一跳,仔细听来,却原来是在骂那已经被二姐克死的扬州城里的李官人:“好你个杀千刀的!我还道我女儿去了你家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却原来被作践到了厨间当使唤的,可怜我一个娇滴滴的女儿,你个杀千刀不得好死的……”

顾早看了一眼方氏,才说道:“这傍河的三亩地,等收了秋,毛家大叔自可拿去自己种或租了给佃户,剩下的这两亩,他若是愿意,也可以拿去,只是全部所得除了课税,要与我家分成,他六我四……”

顾早陪了笑脸,小心地说道。

方氏却是在这时候回来了,一回来,便是黑着脸,西里呼噜几下喝了两碗粥,咽下了一个团饼。

那媒婆却是个自来熟,在院子门口张望了几下,见没人出来,便自顾进了堂屋,和顾早三姐弟打了个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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