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早全身汗毛直竖,急忙道:“娘,你休要胡思乱想。我不是对你讲过要去个人家做菜吗?那人正巧便是那家的,今日是去城外禅林寺试吃素斋的,与那人也不过是顺道的。”

顾早暗自腹诽了下,只朝他淡淡点了个头,便自己微微提起裙角,踩了六顺铺设好的一张小杌子,上了马车车厢。抬脚时露出了一双粉红并蒂莲的绿绣鞋,那鞋面上的花竟是绣得异常精美。

顾早微微笑道:“都是些自己做的,味道也只一般,所喜倒是干净的。老夫人若是吃得上,我再送些过来。”

顾早看他一眼,这才说道:“贵人吃惯了那珍馐美脍,我这却不过都是些粗食,只怕会哽了贵人的喉,此不卖贵人;人本不分君子小人,却有君子行为与小人行为之分,我虽是个女流,却也素来仰慕那君子行为之人,这面虽粗,也是我用心做的,自是不愿入了那小人之腹,此不卖小人;至于那饱腹之人,分明就是撑着了才过来寻消食的,我却也不卖的。”

却说第二日,除了进学去的青武,方氏、三姐和柳枣三个都是精神抖擞眼巴巴等着天黑,只顾早忙着一人和面并熬制那浇面的汤料。好容易挨到了申时中,东西都早已是收拾到了太平车上放置妥当了,方氏这却才扯住了顾早,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二姐,这木牌子上的面,瞧着各色各样闪花了眼,你当真都会揉做?”

那老夫人却是对杨焕招招手,笑眯眯道:“你果真认得她?”

姜氏笑道:“喝上一口不就知道了。若要我说,日日里见惯了油腻腻的,我倒是更喜这奶白的,漂了几根绿绿的葱片,看着就爽口。”

六嫂听是赞了自己,心头便是像开了花,这才抬起了眼笑道:“老夫人吃得下我做的饭,那便是我三世修来的福分。昨日都怪我一时猪油蒙了心,也不知道这张臭嘴巴都往外泼了什么,回去一宿都是没有睡觉,怕老夫人责怪,这不现在跟了蕙心姐姐过来,来向老夫人赔罪来了。”

卢管事见碧儿虽是在骂自己,那脸上却是带了笑的,当下便直起了身,将方才的事情略略提了下。

顾早一惊,脑中已是飞地转了一圈,再瞧向她那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盘,心里便已是明镜似的了,于是朝她笑了下,叫道:“大姐。”

顾早只是惊讶了下,好在今日身边的包袱里带够了钱,当下又挑了些纸笔砚墨,一并数了钱付了,这才拿了东西出了书肆,叫了辆车,朝那金明池去了,到了守道堂,先是让青武拜见了石先生。

上次没注意,这才却是看到了她绾的妇人髻,上面斜斜插了一支梅花钗,已是有主的人了吗?

石娘子面上现出了焦虑之色,自言自语道:“这可怎生是好,偏偏我又不会做蟹。”

顾早叹了口气,这才瞅着胡氏说道:“伯娘,这个房子却是不干净的,住不得人。”

沈娘子家的男人是个做杂役的,便是那东京城里的闹市街头每日里都站着的一大帮子人,等着主家雇佣了去做些零碎活,工钱都是当日开的。她自己则是在晚间趁那些酒肆铺子生意最好的时候过去做焌糟。所谓焌糟就是一些街坊妇人,腰上系了青花布手巾,将头高高绾了个髻在头顶,为酒客换汤斟酒,赚些散钱的。

边上住的人听到了动静出来,却是个三十来岁的少妇,自称沈娘子,听说了他们一家便是租下了这里的新住户,倒也热心,张嘴便说:“你们便是那在潘楼东街开了绸缎铺的顾大家的亲戚吧,顾家大嫂前几日倒是来张望下过,说是瞧见你们过来了,便让我代为转告声,让你们上她那去拿钥匙开了门好进去。”

方氏有些呆,一时竟忘了哭闹。

那些本看不过眼的船上众人听那家仆报出了杨贵妃的名号,一个个便又有些缩了回去,只是偷眼瞧着,再也不敢出来一步了。

到了县城昨日那牙侩铺,牙郎领了顾早,一路又依依呀呀地将骡子车赶到了城东那酒酿作坊,坊主验了稻谷,便照了之前说妥的价钱,一一地数着钱,正数着呢,作坊外进来一个戴了头巾的小子,到了坊主前,慌慌张张道:“大爷,那新酿的几缸子酱油,方才掀开了看,缸子里却又是生了花,这可怎生是好?”

脚刚踩进去,那五个脚趾缝里便“吱”地冒出了泥,顾早脚掌心一阵痒,少时在农村老家的记忆一下子浮现了出来,忍不住了下童心,两只脚轮流着在地里踏了几下,只听见噗嗤噗嗤声一片。

顾早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汤勺,笑道:“差不多都妥了,这便要上围碟。”

顾早顺口问道:“三姐,明日我和里正夫人要去县城采买一些菜品,你跟娘说下,明日一起跟去?”

等顾早转回了家,这才现肚子饿得厉害,三姐在锅灶里给她剩了饭菜,她匆匆就着剩菜扒了几口饭,便扯了青武到了他房中,两人嘀嘀咕咕了一会,青武虽是不解,却也是照着做了。顾早便帮了青武磨那几年之前剩下的砚台里的残墨,青武猫着腰找着旧纸笔,

“娘,青武又没做错什么,你如今却在这里打打骂骂,又有什么意思,何苦还要让人看了笑话去!”

顾早又道:“不过要我们赔一篮子鸡蛋给她补身体,不然就报官告你行凶。”

顾早禁不住好奇之心,绕过了院子,果然见到三姐正背对着自己站在院子矮墙之内,那和他说话的男子,却是站在了墙外。

她环顾了下四周,这是个青砖黄泥的农舍,前面一个院子,种了几畦菘菜和葱韭,边上搭了个猪圈,里面正哼着两头白皮黑斑猪,一间堂屋,转过去是厨房,然后就是三间卧房了,估计自己和这个小姑娘一间,阿武一间,然后那泼辣妇人,也就是自己的娘单独一间了。看屋里的摆设,应该是个破落的农户。

顾早见老夫人和罗氏都是满意的样子,心中也算是定了下来,想告退了下去,罗氏却哪里肯放,叫住又问了些别的菜的做法,顾早耐住了性子一一回答,好不容易等到老夫人面现了倦色叫散了去,这才脱了身出来,已是戌时末了。回了自己的屋子,见珍心已是备了沐浴用的木桶热水,谢过了,才脱去衣服滑进了热水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这才觉得全身的疲惫都消了去。

洗过了澡,晾干了头,收拾妥当了,见珍心坐在一边早已是困了,头磕得像啄米的鸡,便叫她自去外间睡了,自己也上了床。刚躺下没一会,却是觉得肚子这才饿了起来。她也不想再叫醒珍心了,想起小厨间里今日还剩了些没下的寿面,反正离得也不远,便起身披了衣服,拿了个烛火,绕过了睡得正熟的珍心,开了门往那小厨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