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摩在父亲面前坐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睛。

志摩哽大了嘴,从车窗里伸出半个身子向送行的亲友用力地挥手;小曼在他身后,安详地微笑着,轻轻摇动一方丝罗小帕。

我的胸膛并不大,决计装不下整个或是甚至部分的宇宙。我的山河也不够深,常常有露底的忧愁。我即使小有才,决计不是天生的,我信是勉强来的;所以每回我写什么多少总是难产,我唯一的靠傍是霎那间的灵通。我不能没有心的平安,眉,只有你能给我心的平安。在你完全的蜜般的高贵的爱里,我享受无上的心灵的平安。△米△花△在△线△书△库△htnet

“我有话对你说。”

“你提回去吧,我不接受。”叔华突然皱起眉,生气地说。

有一个黑点,在眼前,在精神的直觉面前,不停地移动,旋转,着光。他看清楚了,是眼睛,也是旗袍。就是这黑东西,对自己的生命产生了莫大的影响。

当天下午,泰戈尔在中国朋友的簇拥下到龙华观赏了灿烂夺目的桃花。

避得了雨,挡不住风,时临寒冬,他们常常半夜冻醒,合抱呻吟。

“病了一场,现在好了!”

“罗素先生,我写过一篇哀悼您的文字。您如果感兴趣,我以后寄来给您看。”

“你读了?”威尔斯饶有兴趣地问。

“可以,”宗孟说,“我想法找一个机会吧。志摩,欢迎你到我家来聊聊。”

这些,自然是徐申如为儿子配亲先考虑的条件。客人的话当然打动了他,但精明持重的徐申如却不愿把心里的盘算直截了当地正面表述出来,显得那样的受宠若惊,便拿起酒壶往客人的杯盏里斟酒,“来,喝酒,喝酒。”

她久久凝望着那黑沉沉的无垠夜空。群星闪烁,银色的光芒宛若一种灿烂的语言,亿万年来诉说着,那么神秘,那么寂寞,那么悲哀。她感到,她与他之间,有着一层障惟,也许薄如翳膜,一捅就被;也许厚如广宇,两颗心灵就像在不同轨道上运行的两个星球。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在浓雾澈涅的伦敦街头徘徊,在泰晤士桥倚栏俯着绵绵不断的流水;他去威士敏斯特大教堂,躺在地上仰摄下梅花形的玻璃窗格;他去诗篇铺的小楼听朗诵,去蓝色咖啡馆听古老的唱片、呷苦味咖啡……一切都犹如在眼前,一切都是多么的遥远呵;但是,过去的生命,已经永远消逝了,消逝了呵。

他回到沙士顿。这次他是步行去的,他将这六英里当作他生命中最可贵的一段历程。

到了,过大橡树拐弯十几步就是老约翰的小杂货浦。

咦?志摩看到的是一座漂亮的汽车旅店,酒吧里传出一阵阵舞曲声。他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他打量一下四周的景色,不错,就是这里。

他推门进去,长柜前有人喝酒。小乐队吹奏敲打着,沙哑的女中音唱着一支美国歌曲。志摩坐上高高的圆凳,肥胖、高大、长相酷肖大仲马的店主过来问他喝什么。一杯五味酒。

志摩举起酒杯,看着层次分明、色彩鲜艳的酒,一阵虚无、悲凉的感觉袭上心头。他干了这杯酒,又要了第二杯。

店主递上杯子,志摩问:“对不起。这儿,原来开着一个小铺子的老约翰,他的小铺子,都到哪儿去了?”

“大仲马”望了望这个说一口纯正英国话的黄种人,说:“一年前,小铺子三天没有开门,人们走进去一看,老约翰死在床上,心脏病。”他指指自己的心口,耸了耸肩膀。“我是他的朋友。我料理了他的殡葬。我向地方政府租下了这块地皮,拆掉小铺子开了这家旅店,生意还不错。先生,你从哪儿来?也是他的朋友?”

志摩刚想说什么,一只女人的手放到了肩上,一连串低哑、迷人的歌声夹着酒气喷了过来。

他走出酒吧,宛如一脚跨出地球。眼前足下是那么虚空、迷惘、陌生。老人,寂寞的生涯,寂寞的死亡,寂寞的身后……他的音容笑貌,还会回在这块小小的土地上吗?又真有另一个世界会接纳他的孤独的灵魂吗?

皱纹、笑容、带酸味的美洲咖啡、三五牌香烟、紫色的信、自行车轮滚动的沙沙声……

自己远涉重洋而来,就是为了承受这幻灭的悲哀?他几乎没有勇气去看史密斯夫妇了。但是,他还是来到了他熟悉的那座灰色的房子面前。

替他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仆。她让志摩在客厅里等着。志摩坐在沙上,静候一个惊天动地、兴高采烈的拥抱、亲吻的欢迎场面。

史密斯太太来了,站在客厅门口,两只失神的眼睛从镜片后面打量着志摩。

“谁?”

“我!我呀!亲爱的史密斯太太!”志摩赶紧站起来,大声少道。:

“乔治?不对,你的头不黄。亨利?也不对,他不戴眼镜。

你,是谁?”

“我呀!”志摩走近她。

她一下子还认不出志摩。

“徐志摩,在这儿住过、受过您照看的中国人!”

“噢,我的孩子,你来了!”史密斯夫人搂住志摩,伏在他的肩上抽咽起来。’

志摩心里难受极了。两年的时间,人的变化多大呵。

“史密斯先生呢?他好吗!”

“他,”史密斯太太停顿了一下,“来,我带你去看他。”

志摩跟在史密斯夫人后面,走进屋后的小花园。

樱桃树下,史密斯先生坐在一架轮椅里,昂着头,全神贯注地不知是看天上的浮云还是飞鸟……

志摩的心往下一沉。

“他,我的亲爱的,他永远不能站起来了。”史密斯太太沉痛地说。史密斯先生今年年初中了风,半身瘫痪了。

“史密斯先生,您好!我又来看望您了。”志摩走到他的身前,弯下腰对他大声说。

史密斯收回了望着天上的目光照着志摩。半晌,他的眼中露出了笑意,两滴眼泪从眼角涌出。他伸出一只手,颤颤地指指自己,又指指轮椅扶手。

志摩跟着他的手看去,轮椅扶手上挂着那曾经出嘹亮高亢的乐声的小号。它依旧像当年一样,锃光亮。

志摩指着小号对史密斯说:“我听到了,您的号声响在我的心里,我永远会听到它的!”

……老约翰死了,史密斯先生瘫了,史密斯太太衰老了,志摩满怀世事沧桑的悲哀告别了沙士顿。

是啊,什么才是永恒的呢?自己致志追求向往的爱和美,又难道不是瞬息即逝的梦影吗?人生几何,又何必对小曼要求过高呢,享一个白偕老也就算是有福了。

志摩去看狄更生。狄更生不在伦敦。他留下了一封信和几把有着名家书画的纸扇。

在康华尔罗素夫妇处住了一夜,他给金铃和凯弟带了不少中国的瓷器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