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好的买吧,你看哪家味道好……”

“嗯,你爸妈离婚了,你妈带你住到了她的单位上。”

“你觉得这世上会有灵异事件吗?”她问作家。

“谁糟蹋他们了?你说谁糟蹋他们了?我这是实事求是,当年居民小组就是这样给你那臭爸定的性,你想翻案也翻不了!――你竟然敢诬蔑我糟蹋!告诉你,要不是改革开放,你还不照样是反革命臭崽子!――你敢这样和我说话?”老太太没料到会遭到反击,想当年训斥那些在她监管下的黑五类时,不管是男男女女,还是老老少少,有谁敢当着她的面出口大气?老太太意气风,斗志昂扬,一挺身站到佳卉鼻子前,雄赳赳的质问她。当年那股子把阶级敌人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它永世不得翻身的革命豪情喷薄而出。

但是,佳卉还是能够感觉到那人的存在――就在这屋里,就在光束直射的大衣柜前,但是,她什么也看不到。

“后來……”作家说,“我沒有亲眼看见,那段时间我不在家,我是听我的堂兄讲的,他说后來你爸吃了安眠药。”

作家看了一下佳卉的表情,看她那么坚定,就接着说:“也不知你爸用什么手段,到医院弄了一大瓶安眠药回來。那天早上,革命组织又來人通知他去作交代,他说等一下,要带检讨书。那人很高兴,因为过去他來你爸根本不搭话,你爸这一回答让他觉得自己挺威风的,就放了你爸一马,让他自由活动两分钟,自己候在门外。你爸趁他一掉头的机会,把藏在衣柜里的药瓶掏出來,倒出一把就往嘴里塞。院子里看热闹的人多,我堂兄他们几个小伙子一见不好,赶快去抱他,有人想抢他的瓶子。他那个时候力气大得很,一甩手挣脱他们就跑,一边跑一边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安眠药。众人整整追了一条街,才把他控制住,那时他已经吞了大半瓶药,已经是满口白沫了――到医院也沒能抢救回來,他那时大概也就二十七八岁。”作家说不下去了。

“请继续!”佳卉咬着牙说。

“最不幸的是你的爷爷。人家说人生有三大不幸:幼年亡母,中年丧妻,晚年失子,你爷爷哪一样也沒有轮空。你爸一死,你爷爷也就沒有活的心思了。安葬你爸后不久,你爷爷也过世了,是绝食死的。”

佳卉沒有说话,作家又补充说:“死了三天院里人才现,他们在你爷爷身上搜出了一些钱,应该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你爷爷会扳罾,常常在后门的江口扳些鱼虾回來。他还在摆一个小烟摊,就是一块折叠小木板,走到哪儿可以带到哪儿的那种。他虽然七十出头了,但身板挺硬朗,应该是可以维持自己的生计的。”

“听说就在你爸死前不久,你爷爷遇上几个小混混想抢他的烟摊。他们人多,看你爷爷是个白胡子老头,沒有把他放在眼里。你爷爷当下把摊子往身后一挡,马步一蹲,敞开门户,大吼一声:‘有种的过來!’那几个小混混一看自己有眼无珠,不小心撞了武林高手,吓得落荒而逃。”

“我爷爷会武功?”佳卉问。

“不知道,谁也沒有见他练过。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懂招式呢,还是装装样子吓唬吓唬他们。”

“有一点我不明白,”佳卉说,“我爸是真疯还是假疯?”

“这个我也不很清楚,但是我记得有一件小事,”作家说,“就是在你爸疯的这段时间。有个周末我回來,那是晚上九点过吧――当时不像现在有电视、网络那些消闲的东西,一般人都睡得早――街面上已经很清静了,我离大门口还有半条街,远远的看见你爸大步流星的从对街过來,我一测那度我们肯定会在大门口相遇。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不懂什么叫精神病,总是把它和暴力连在一起。我一看四下无人,心情好紧张,拔腿紧跑。冲到大门口的时候,被半腿高的木门槛绊倒了。就在我慌慌张张的从地上爬起來的时候,一扭头看见你爸正加快度奔过來。我心里那个怕啊,连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一溜烟的就已经蹿进了上院,扑进了自家的房门。”

“吓坏你了?”佳卉问。

“还有下文,”作家说,“第二天我半躺在马架子上看书――马架子是放在屋檐下的,这样光线好一些――你爸进上院來了。”

“他來干什么?”

“我也奇怪,因为上院正屋住着那个居民小组长,你爸不被传唤一般是不來这个地方的。”作家说,“他朝我走过來,我虽然心里紧张,但毕竟是大白天,院子里有的是人,所以也沒打算逃掉。”

“他在距我两步远的地方站住,手里捏着一支钢笔,大声问我:‘有蓝墨水吗,我借一笔蓝墨水。’”

“我说,‘有。’就进屋端了墨水瓶出來。他跨了两步过來打水,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悄悄问我:‘三妹,昨晚吓着你了?沒伤着吧?’”

“我看他一眼,说,‘沒有。’那一瞬间,我们的目光相遇了,他的眼睛那样清澈,里面满是歉意和关切,让人感动,那绝不可能是精神病人的眼睛。后來我想,那天晚上他朝我跑來,应该是想來帮我。”

佳卉长长地出了口气,过了一会儿说:“我还是不明白,我爸妈为什么要离婚,是不是我爸真的打了我妈?”

作家叹口气说:“本來我不想告诉你这个――你妈的右手确实是你爸打残的,这是你妈亲口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