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问为什么,大家都是一头雾水。早自习上了一半,班主任老陈一脸铁青走进教室,硬邦邦逐一点了四个人的名字,宣布学校经研究决定,取年级前五十名,今天正式成立初二年级“奥赛班”。最后一句原话是:“你们四个整理整理立刻出去,不要影响别的同学,好走不送。”

但这一晚的社戏终究没有人能心平气和地看完。还未等梁山伯与祝英台楼台会后天人永隔,先前跟出去的村人便传回了孙家不幸的噩耗。

潜家的甘蔗在整个戏台下算是独一无二的,才刚摆出,就有眼尖的小孩子拉着家长闻风而至。大过年做社戏时,最高兴的就数孩子们了。看到了新奇的吃食玩具,只要不是贵得离谱,家长们都愿意掏钱买上一份,不至于自家孩子骨碌碌眼馋被人笑话。不出一刻钟,潜家的甘蔗便走了五六根。

“怎么这么快,往年不是都回来住上十天半月,看几场戏再走的么?”

“水莲上半年也要初中毕业了,学习成绩平平,想是考不上了。我和你娘商量过了,让她也去学缝纫好了,女孩子有门手艺伴身总是好的。”

“我记得的。瓜地里放着竹床,再搭上一个像帐蓬的稻草房,对不对?……有一天晚上,姑姑你闲着没事,还给我编了一双草鞋呢。”对这个“姑尽母职”一手照顾自己长大的姑姑,潜小麦是由衷地感谢和喜欢亲近的。以前,就是杨勇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女儿性格处事都十足十跟了大妹子。

渐渐走近,穿越时光,潜小麦再次看到了那座早就拆掉、记忆里却依稀清晰的大院子。四周一圈过肩的土围墙,阔大的院子里种着几十棵桔子树、柚子树,八大间两层土木瓦房在后排沿一字形排开,真真正正是“半院绿树半院房”。

“可这些菜都跟下午家祭时一模一样的啊?”潜小海不知死活又加了更劲爆的一句。除了潜家爷爷绷着脸,其他人都忍俊不禁偷笑或佯咳了。南江村有过年期间不打不骂小孩的习俗,为的是图个欢欢喜喜,这几天小孩子们往往可以肆无忌惮地玩乐,还可以趁此机会提些不太过份的要求,家长们一般都会尽力如孩子们的意。但若太过份的话,那过了年初五,就有排头等着你吃了。潜小麦使劲憋着笑,腹腔天雷滚滚,仿佛已经看到了潜小海背礼俗规矩的悲痛场面。

潜家爷爷头也不抬地继续写:“除了自用,左手屋和杨家堡都过来要了,他们不会写,咱就顺便给他们也写几副。”

终于,在夫妻俩出声教训前,潜小麦搜到了一款可以占为已有的家具——太师椅。

闻言,潜小麦原本就被火映得通红的脸蛋,直接成了火烧云,连连不好意思地说:“只是小菜,只是小菜,舅妈们喜欢的话,当然可以尝尝啦。”

今天杨勇反其道而行,走卖的路线并非潜小麦以前常走的公路,而是推了自行车过了秋泾桥,沿曲折坎坷的山路向松树岭方向走去。潜小麦亦步亦趋地跟着,每进了一个小村落,不用父亲张嘴叫卖,自动自抢先拉开训练有素的嗓门喊开了:“卖桔子哎……又甜又大的桔子哎……换钱又换米哎……”

杨勇皱了皱眉头,换了个姿势,道:“没有。这‘潜’姓太难搭配了。又得跟左手屋一样以‘小’开头,又俗又土,很容易和村里人重名。”

杨勇微哂,又弯腰教了他一阵,才走回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手提袋,收拾了一会儿,从里间拿出一件蔷红色棉袄让潜小麦穿上试试,见明显过大了点,又径自自言自语开了:“没关系,等明年长高长胖了就可以穿了。”

杨勇呼噜噜吃了一大筷子的面条,大嚼了几下,有点含糊不清地说:“我倒不担心钱的事情,电视塔的事倒好解决。我就担心小女儿的事,别到时候又闹出什么妖蛾子,这次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一步了。爸你有什么想法?”

蓝妹儿欢天喜地迎了出来,咂巴着嘴不停地说道:“今天真是好日子啊,我早上就听喜鹊在喳喳叫。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都回来了。”

得到了大孙女的保证,潜家爷爷终于大赦开恩,还未等潜小麦拔腿开溜,那威严的声音又不缓不急穿透了鼓膜:“进去做饭,说好了寒假由你做饭的。那就从今天开始吧。”

“书籍啊?这成册的书民间很少见的,大多在图书馆资料室里。”不过考虑到有人对自己家乡这么想了解来着,便点头答应了:“我尽量帮你找找。老家农民或窑工家里会有一些祖上留下来零落的散本。不过,你要这些干什么?”

闻言,潜家奶奶又恢复了满面笑容,再次欣慰地拍拍她的手,说:“难为你有心了。只是你爷爷说了,这事还得等你三姨夫回来再做决定,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咱们家人少,这个时候就得同舟共济一条心。你回去让你爸也想想办法。怎么说,你三姨也是他小姨子,那孩子也叫他一声姨夫。”

冬日的晚上,潜小麦早早帮妹妹洗漱干净,抱上床拉了被子盖好。接着自己便在一旁的书桌上,就着一豆煤油灯练起了毛笔字。时候还早,难怪崔玲玲睡不着,没有任何娱乐的山村夜里,小女孩眨着长长的睫毛,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潜小麦的笔尖。

潜丽琴听了更没好脸色,把切好的菜一骨脑儿全推进了锅里,未沥干的水珠儿溅得油滋滋作响,翻炒的动作幅度更是大得夸张,勺子碰得铁锅喀喀响,道:“五年前可没见你从轻落过,都还没看到孩子面,没凭没据的,又是要加倍罚款,又是要拆杂货店搬缝纫机的。要不然,国家那点罚金我们家还是能交上的。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们爱咋办咋办?”

崔大新倒也没推托,拿了钱道了声谢,又喊过崔玲玲叮嘱了一阵,便家去了

旁边,立马有颗蓬松的卷毛头探出了窗外,还用毛巾摩挲着半边脸庞,想是正洗脸来着。见状,不好意思地朝潜家祖孙俩笑笑:“小孩子不懂事,冲冲就好,冲冲就好……”倏的,毫无预警,卷毛头扬手,一道瀑布腾空注石,溅起一地“湿意”。

坚决执行。不分先后,菜叶炒黄了甭怨我啊。

潜家奶奶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竟会一语中的,微微愣了下,才道:“不是不喜欢,是你爸做事情太死板太独来独往了。像这次的电视塔争地,村子里就没有一个人帮你爸说话,别人看你爸是外地人,都纷纷上来欺负一把……但你二姨夫就不同了,这次的事儿损人不利已,他做得过了点。但他毕竟是南江土生土长的,说一句话应和的人就很多。以后咱家有了什么事,还得你二姨夫出面帮忙,你们要对他们家好点儿。”

闻言,李大富和王家男人都嗤笑开了:“他杨勇算什么?总不过一个外乡上门女婿而已。休想独吞了这笔钱。我们大队的人坚决不答应。”

可是再转过头来看看自己的行头与米袋,god,潜小麦风中凌乱了……

“……知道……”但一头雾水。

嘎嘎,外间潜家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又转回来了,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了:“小麦,你再讲,我叫你妈把你打死。”

潜丽琴乐了:“你有什么**啊?说来听听。”

潜小麦随意提了提:“我家店里今天进了不少彩纸呢,你改天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这天晚上,月上中天,潜家的缝纫机还轧轧轧响了很久。潜丽琴直接把潜小麦身上这件衣服拆了,又拆了几件显小不能穿的厚布料衣裤,拼来凑去的做了只小围裙。末了,还用多余的布料,做了两只手袖套。

“好!”教室里响起了排山倒海的鼓掌声,久久不能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