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巍很有原则,不愿自己精心制作的简历被当成垃圾,在招聘会耗了一个上午,没有投出一份,回去的时候总结说:“招聘会是一个侮辱知识的地方。”从此不再参加招聘会。

女记者闻言大吃一惊。凭借着比警犬还要敏锐的嗅觉,她闻出眼前这个学生的情况有掘潜力,于是继续抽丝剥茧:“洗脚工是很辛苦的工作,你愿意一直干下去么?”

徐巍心想洗脚总比淘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者,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排队。人群中突然跳出一个扛摄像机的家伙,拿镜头对着人群一阵扫射。众人纷纷别过脸以保证自己的肖像权不被侵犯。徐巍正好站在摄像机前,无处可躲,感觉在给自己搞特写而且不能向对方要钱,痛苦不已。摄影师扫了一会儿,估计“死”得差不多了,缓缓挪开镜头。一个女记者及时出现救死扶伤,伺机逮人采访。

海大在外游荡多年的名声毕竟还有些作用,虽然没能引来自豪感,却吸引了全国各地的美女。徐巍比较有眼光,报考时选择了让全校男生垂涎三尺的海大中文系。系内美女如云,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达到1∶9的战略高度。徐巍每天生活在翠翠红红处处莺莺燕燕之中,即便是混日子,也算是混得很不错的那一种。

刚一回校,他便得知了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

文学院的一个女生投湖了。

在大学校园里,有一群处境特别的精英人士。他们考进大学的时候成绩已经非常好,学校的老师就会为他们拨开云雾,指明方向,鼓动他们去考研究生。这位女生正是精英中的代表人物,大学4年里,她除了吃饭就是读书,还经常冒着美丽被摧残的危险熬夜熬到凌晨一两点。由于缺乏交际,她的朋友少得像是大学里面的处女,异性朋友更是虚无缥缈如传说中的仙岛蓬莱,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考研。

就算没有赌过钱的人也知道,赌注下得越大,结果往往是输得越惨。这女生偏偏不明其中奥妙,孤注一掷,把自己的青春美貌爱情事业全部押在考研上;结果考研失败,唯一的精神寄托也没有了,感觉整个世界都抛弃了自己。成绩出来那天,她的情绪极度平静,不哭不闹,甚至还跑去恭喜考过的同学,表现异于常人。之后,大概过了一个星期,她便跟随着王国维先生的脚步,写下一封遗书,去投湖自尽了。

她的遗书也保留着静安先生的遗风:

廿二之年,只欠一死,经此巨变,绝无再辱。

自入学以来,即追随前人之脚步,无日不为求学问道惆怅。自知心性驽钝,故牛角挂书,悬梁刺股,披星戴月,囊萤照读,乃倾我之所有,终无果。今朝响铃惊梦,然觉头昏目眩,大雾弥天,四顾茫茫,白杨悲风,松柏摧薪,缩瑟前行,尽嘈杂之书声,若嗡嗡之虫鸣。渐觉头痛每巨,心气日衰,曾呼吸之不济。自觉归去之期不远矣!

路漫漫其修远兮,今无力求索,无颜以对家中高堂,死不足惜。我死后,书籍遗物可托李、张二同窗处理,家中之事,自有家兄料理。我虽无财产分文遗留,然家兄在,亦不必忧虑也。

不在沉默中爆,就在沉默中死亡。巨大的压力仿佛鲁迅先生所说的“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铁屋子”,小女生没有起来呐喊的勇气,选择了沉于湖中,一了百了。好在一名路过的男生及时出手相救,她幸免于难,但被送去医院之后,精神彻底失控,整天对着其他人说自己是古代美人。

这个女孩子是当前大学教育的受害者,更是整个教育制度的受害者。徐巍读大一的时候见过她,她人长得很秀气,读书成绩又好,被奉为新生们学习的对象,还有不少仰慕者,不料结局竟如此悲惨。

毕业压力之巨大,乃学子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大四的宿舍楼终日空空荡荡,像是恐怖片里的鬼屋,大白天也见不着几个人;偶尔闪出一两个,不是神情紧张靠虚拟游戏来逃避现实的网瘾青年,就是萎靡不振整天长吁短叹的多愁少女。如此情景,心灵出问题也就不足为怪了。7788小说网

海岭大学里代代相传一个经典的求职故事:某君拿着海岭大学毕业证、个人简历,从差点没挤爆头的招聘中心一无所获地出来,坐上一辆人力三轮回去。三轮车夫问某君:“你是海岭大学的应届毕业生吧?”?某君回答“是”。车夫听后兴致勃勃地说:“太巧了,我是海岭大学9o届的毕业生。”还没等某君反应过来,车夫又指着路边一个擦皮鞋的老头儿:“那个师兄更早,8o届的。”

刚开始的时候,徐巍把这个故事当成希腊神话,认定是前人醉酒后的幻想之作;后来阅历渐广,逐步改变了想法,认为这是浪漫主义作品,虽然有一定的现实基础,但大部分是虚构出来的。临近毕业,他才意识到,这故事走的是现实主义路线,无情地揭露了大学毕业生不如农民工的悲苦状况。经历了女生投湖事件,他的思想得以飞跃,认为能够顺利当上车夫鞋匠,幸福程度已经够得上伊壁鸠鲁提倡的“享乐主义”了。

徐巍已经走到了失业的边缘,经历了多次失败的打击后(基本上都是自找的),眼下穷得只剩下网络求职一条路。

这个时候,一般的门户网站都会放一些严肃的就业专题,其中穿插一些诸如“大学生就业难带着简历去烧香拜佛”、“酒楼服务员半数是大学生月薪7oo元”之类的恐怖新闻,更有甚者――优秀大学生卖黄碟出校门入牢门。当代的新闻工作者,都领悟了经济学家那套吹牛放屁吸引眼球的本事,选稿的时候尽挑些触目惊心的文字,以求达到杜甫所说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