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阴影中一个喝醉的妓女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自顾自唱著五音不全的民谣。她一看到他便猛然停住。

你说罗小姐在你进她的卧室时说漏了秘密?

每个人都起了好奇心,我发誓,你们到走廊去喘口气回来后,流言传得更是快速。

第一眼看到范班宁,艾琳就知道她非常喜欢他。看到他结实的身材、认真的眼神,她立刻了解亚瑟为何信任他。范班宁给人宅心仁厚、脚踏实地的稀有印象,让人觉得可以在危急时依赖他。

她扬起眉毛。你不知道早餐室在哪里?

美貌让他轻易找到第一份影响深远的工作,就在村外又胖又老的男爵家。老男爵当时刚娶了小他数十岁的年轻小姐,意即,爵爷的新娘貌美如花但生活无趣。她很喜爱伊毕,让他穿上英挺的制服,坚持由他服侍她用餐。

也好,她快速走上阶梯,并告诉自己。最好不要有人看到圣梅林的未婚妻搭著出租马车抵达他家。她这样突然出现在社交界,一定会让上流社会感到有趣及好奇。等工作结束,她也会以同样神秘的方式消失。

他的头发是深棕色,深不可测的迷蒙绿眼彷佛从尘封的兽穴深处望着她。突出的鼻子、高局的颧骨及与众不同的下吧,让人联想到以狩猎技巧求生存的生物。

船又转过另一个河弯。提灯的火光照射出一道低矮的人行拱桥,沿路还有许多桥跨在河上,却不通往任何地方,而被隧道围住,碰到墙就是死路。那男人微低下头,以防撞到头。

“是的,罗小姐。”第一个债权人开心地抖著脚。“锺萨姆说得非常清楚。”

亚瑟走过沉默得很不自然的房间。“我突然想到,我跟葛小姐的父亲提亲时真的是打错了算盘。”

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到。也许他的调查很顺利,有新的消息想和她讨论。尽管他似乎决意忽略彼此间的吸引力——至少在前——但想到他多少仍把她当成可以讨论这件事的人,她感到些许安慰。

穿披风的陌生人走到面前,艾琳的兴奋立刻消失无踪。他不是亚瑟。她不确定为何他尚未碰触她,她便如此确定,但她就是知道。

不是那男人的声音泄了密——他还没开口。这并不奇怪,他不是当晚第一位只以手势邀请她跳舞的绅士。声音很容易辨认,有些客人不喜欢玩游戏时被人认出。但她仍认得大多数舞伴,尤其是那些之前曾经和她共舞华尔滋的人。

出乎意料地,华尔滋是很亲密的舞蹈。没有人跌舞方法一模一样;有些人如军人般一板一眼,有些则充满活力地带著她在地板上滑行,让她感觉彷佛在参加赛马,但也有些人会利用亲密的接触将手放在不合礼仪的地方。

穿黑披风的男人做出花俏的手势,她却迟疑。他不是亚瑟,而且她的脚真的很痛。但无论他是谁!他都很努力地穿越人群来找她。她起码得和他共舞一曲,她想。毕竟,她是受雇来表演的。

戴面具的男人一握住她的手臂,她立刻想反悔。他修长优雅的手指让她无法解释地全身打了个冷颤。她屏住呼吸,告诉自己那一定只是想像。但她的感觉否定了逻辑。这陌生人散发出一种气质,让她感受到最不愉快的情绪。

他带领她踩著华尔滋舞步时,她只能努力不皱起鼻子,抗拒他身上发出的一点也不好闻的气味。她感觉得出他刚刚出了很多汗,但那汗臭味并非来自寻常的运动,其中还渗有她认不出的淡淡香水,让她有些反胃。

她端详著他未被面具覆盖的少部分脸庞。灯光下,他的眼睛在黑丝面具的小洞中闪闪发亮。

她第一个想法是他喝醉了,但她发现他并未脚步不稳或舞步错乱。也许他刚玩纸牌、骰子而赢了或输掉一大笔钱,这可以解释他不寻常的兴奋感。

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起来,全心希望她没有接受这位穿披风男人跌舞邀约。但太迟了,除非她想引起难堪,音乐结束前她是困住了。

她很确定今晚之前不曾和这男人跳过华尔滋,但觉得或许在别处见过他。

你今晚愉快吗,先生?她问,希望能诱使他开口。

但他只是沉默、但肯定地点头作答。

修长的手指紧握著她的手,连她都感觉得到他戒指的外观。

她也感觉得到他的手紧揽著她的腰,使她差点跌倒。他若把手再往下移,她会立刻结束这一舞,她告诉自己。她无法忍受他更亲密的碰触。

她将手指从他的肩膀移到手臂,想拉开彼此间的距离,手掌却拂过厚重的黑色披风上一道深长的撕裂口。也许是被马车门勾破了。她该不该告诉他披风上的裂痕呢?

不,他们愈少交谈愈好。就算他乐于开口,她也不想进行礼貌性蹈话。

接著,戴面具的男人不发一语便将她带到舞池边猛然停下来,深深一鞠躬,转身快步走向最近的门口。

她看著他离开,对这段奇怪的插曲有些惊讶,但也大大松了口气。

她自己的披风突然有些太暖和,她比数分钟前更需要呼吸新鲜空气了。

举起面具掩住脸,她勉强逃出阴暗的舞厅而不引起更多注意。她步下沉静的露台,避到樊家月光下的温室中。

的温室弥漫著丰饶泥土及茂盛树叶所带来的、健康而抚慰人心的气味。她在入口稍停,一让眼睛适应黑暗。

不久她发现满月的淡淡月光穿透过玻璃,刚好让人看得到工作台及许多绿色植物。

她漫步穿过阔叶植物走道,享受这一刻的孤独及寂静。她今晚和许多戴面具的神秘陌生人跳过舞,但其中并没有亚瑟。就算他戴著面具、穿著披风、不发一语地来到她面前,她也认得出他的碰触,她想。他一靠近,她体内就自有反应,彷佛他们共享著某种难解的联系,他靠近她时一定也体验得到同样的感受。或者她只是在自欺欺人?

她走到盆栽植物走廊的尽头,正准备转身,却听到像是鞋子踩在磁砖上、或是披风微微摆动的窸窣声,才知道温室中还有其他人。

她的续加速,直觉地躲到高大棕榈形成的阴影中。若是她的舞伴跟踪而来,怎么办?

温室似乎是个颇安全的庇护所,但她突然发现她可能会被困在玻璃屋的深处。无论谁跟踪她,想出去,她都得经过那人。

罗小姐?女人的声音细小而发抖。

艾琳感到如释重负。她认不出新来者,但知道要对付的是女性,她不再紧张。她从高大棕榈树的阴影中走出来。

是,我在这里。她说。

我似乎看到你往这边来了。那位小姐沿著植物步道走来。她浅色布料制的披风反射著月光,也许是淡蓝或淡绿。她也把兜帽拉到头上盖住脸部。

你为何认得我?艾琳问,好奇且惊讶地发现自己仍有此一担心。和戴面具的陌生人共舞华尔滋,使她平常不易慌乱的神经骚动起来。

稍早我看到你搭圣梅林的马车抵达。那女人很娇小,穿著浅色礼服更显得身轻如燕。她走向艾琳时彷佛脚未著地般飘浮著。你的面具及披风十分抢眼。

我们见过面吗?艾琳问。

没有,对不起。那位小姐举起优雅的手,掀开兜帽,露出高雅的发型。她的头发很可能是金色,但在怪异的光线下,有如神奇的银丝。我叫彭茱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