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贺礼成,都要颁喜诏,也是恩诏,可是李太后竟似昏瞀不明似地,久久不言。

份别处心裁的寿礼,是李原雍早在个月前就送过来的。

水榭前,霓裳羽衣破阵歌,正当热闹的时候。

陈启掂着杯子轻轻摇曳,阳光携带秋日独有的干燥气味,滴掉落在菊花酿中,层层光影中,同着许多心思荡漾起交织。陈启用漆黑眼珠瞅瞅封旭,冷冷哼:“里防的跟铁桶似的怕什么?”

晚膳是御膳房所备办。数十个朱漆食盒,由队穿戴整齐的内侍捧着,安设在坤泰宫正殿。家富贵,晚膳规制即便是简单,起码也有五六十样,香气馥郁,颜色多姿,摆满长方的桌子,便仿佛铺墨着色的新画。色红彩绘龙食具赤云的溪流般的流淌,防微杜渐的规矩,盘碗中都有块银牌,闪耀如倒影于水中的繁星。

封旭识得,是封荣年前下旨调出上等的镇库紫磨金琢成,亲自插在的鬓上。步摇簪头薄如蝉翼,镶枚精琢血玉,金花串饿自乌云般的间垂下,虽细小,但午后正盛的阳光下,朵朵皆有着灿绚光芒,映得流盼的瞳里糅进黄金的碎屑,可面颊的麦色反倒成片黯淡,倒依稀有几分倦意。

丹叶并不畏惧,双若十月新雪的眼眸坦然的迎视。

香墨手托着腮,双眼里露出的戾气层层压下,漠然含笑。万寿灯笼锦袖牙溜溜滑下,虾须般细若丝的金镯子,数个叠在腕子上,更衬得肤若蜜酿。道:“怎么?不称心?”

香墨亲自遂将酒壶取在手中,款款至到封荣身边坐下,将酒杯套在他嘴上,半娇半痴的道:“谋财害命成不?”

绿萼轩风度桃花满院,霞粉如云,仿佛春阴枕。有侍婢正在桃花下立着,见着他们,迎上来唤声:“侯爷,侄小姐。”引着他入绿萼轩中。

昌王是当年英帝时犯事的郑王与王妃唯遗孤,李太后顾念着个自己唯的外甥,在封荣登基时力排众议,恢复他的王位,赐封地。

“西北进哈密瓜等时鲜的果子,臣本是来进鲜的。先去给万岁问安,可您不在。又听万寿山的红叶开的好,就想来转转,哪曾想么可巧就遇到万岁和夫人。”

他们就样互望着。

钦勤殿里随意景物都自不待言,连平平常常的西瓜都讲究的切成薄薄片,涂层玫瑰蜜酱,镇在碎冰上。封旭随意拈起个,蜜酱沁的久几乎入口即化,冰甜爽口,暑热顿时去泰半,不由夸句好。

管家是杜江指派的人,心思极是灵活,马上就遣人去取。

那对双生子似乎也察觉到两人暗涌的波澜,明眸流转,顾盼之间,骨碌碌在两人身上乱转,副好奇极模样。

好梦沉酣。

他安静的站着,然后,个恍惚,就觉得自己如同只被拆散线绳的傀儡人偶,思绪渐渐凝滞。除满眼除血之外,他看不见任何东西。

原想开口的李原雍拿捏不准,时愣在边。

杜子溪的眼睛却在样的温婉和煦中失去焦距。

满朝文武皆垂而立,只有杜江被御赐端坐。杜江却阖着眼,呼口长长的气,对李太后的话,充耳不闻。伸手捶着后腰,人老只要稍作的时间长些,骨节喀喀响动酸痛。满朝之上,也只有他,可以对李太后的话置若罔顾。

此时正是吃饭的时候,只两个小内侍守在门口,肚子饿得愁眉苦脸。见青青进来,忙笑嘻嘻的上来,道:“姑姑怎么来了?”

而自己依旧是人家的奴婢,

见陈瑞一副宁肯久候的架势,家丁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去通传了。

德保就听封荣道:“什么病,病的重吗”

陈国贵妇冬日里向来五重锦衣,连袖也是五重。深的隐花波纹蟹壳青,浅的隐纹星形鸭卵青,中间偏跳了织金缠枝的极艳青莲紫,掩在安氏殷红的唇边,灼灼晃着人眼。

“是谁?站出来。”

一切,恍然如梦。

转身时,便不带出一点心思端倪的慎重搀起了陈瑞,屈膝行了一个大礼。

杜子溪不由自主地合了双目,鬓边一绺珠宝璎珞,沉沉的坠在颊畔。

女孩早就起身行礼,垂着的眸子就隐隐看见地上泥银的扇面上有字,好像是一长词,却只看清了“燕脂淡淡匀”五字。

蓝青看着,开口时,低若耳语的声音里已经含了几分艰涩:“做人原本就要知恩图报。”

穆嫔顿时笑得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忙转头对不远处的巧蓝唤道:“小可怜,快去拿针线来,顺道在给你主子和我倒口儿凉茶来。”

“上碗酸梅汤给江嫔压压。”

开得最好的是一株雪拥蓝关,一簇簇犹堆簇在裙下,雪盈盈托着几点烟蓝,稠密的恍如一步一帐。手指抚摸下去,花瓣仿佛丝绒,却格外的凉,也格外的寂。

内殿床上帐子垂着,外面又放一重海红帐幔,微露些湖色里帐,隐隐如涟漪垂下。封荣挥退了内侍,亲手轻轻的将帏帐一并揭开,见蜀锦的被子上合衣背睡着香墨,仍是那件天水碧绣魏紫丹凤朝阳的罗衫。

封荣伏在案上,黄缎衣袖的团云纹遮蔽了脸孔,只能见云纹金束冠,楠木桌上的金樽早空,但不知是醉了,还是睡了。

他本来是知道的,可事到如今又糊涂了,又不知道陈瑞忽然冒出来这句话,有何含义,鞭子挨的多了,就学会了谨慎,所以只诺诺道:“不知道……”

他大抵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就在那里,有一个生命在她的腹中,然后固执的不可挽留的离开……

不等香墨说完,德保便压低了声接了过去:“万岁爷不一样,那是御医们定时把脉调配着来的。夫人到底是暗地里偷着服用……”

虽这样说着,蓝青眼前的世界还是不由自主的渐渐暗了下去。

蓝青不由面上一热,脚步就满了下来,此时兵卒的鞭子就又落了下来,他措及不防,一个踉跄,走在前面的唤作加尔根的穆燕老者回身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跌倒在沙上。

香墨就顾不得小内侍,随了青青而去。

封荣顺手搂过她,扬声大笑。

连蓝青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语不成语。眼中渐渐滚烫,仿佛血一样的灼热在眼睛里聚集,只用力抓住她。

话未说完,就被故意与安氏作对的契兰截断:“老爷就在里间呢,要找你就自己进去吧!”

双耳坠的珠珰轻轻随着她的笑摇动,晃得封荣心头也是悠悠一荡,就势便把香墨揽到怀中。

火热和贪婪的绵软立刻缠绕上来,封荣的身体一僵,随即疯狂了起来。香墨紧紧抱住他的背,感受着他的跃动,感到自己在他每一个动作里的痛楚或快乐,这样的痛楚和快乐在一次次的撞击里渐渐的堆积起来……

陈瑞的身量比蓝青稍高,此时下颌却矜傲地含起,眼睛稍稍一扫蓝青之后,轻笑出声。

香墨自镜中瞧见佟子里进来,一双黑亮没有情绪的眼睛微微一动,却并不开口。

“大禹疏通为主,以伯鲧堵塞为辅,方有今日之势。”

金绣红缎的斗篷于风中翻卷猎猎,风兜落下,香墨乌亮的长梳成胡姬的百辫式样,间额上簇密的红宝石下,明亮的眼眸不经意地望向李原雍,犹自带了三分倨傲。

“你我……还真是一段孽缘。”

皇帝中毒的消息传到坤泰宫时,杜子溪并没有歇息,仍旧半倚榻几。

“……我有缘千里能相会,难道是无缘对面不相逢?凤枕鸾衾也曾共……

“李氏即将败涂地!党争之后势必是杜氏方坐大……”

只是到半似乎觉得自己没有解释的必要,便又沉寂下来。

封荣闻言,陡地扬声道:“他们都以为下是朕的下,可是朕却做不得住……可是,杜江以为他们会赢,那就大错特错!”

“是个腐朽的宦海王朝。”帘幕后仍是那个声音不温不火的语调:“李氏、杜氏、陈瑞、还有佟家……纷乱复杂,但是他们终究知道要守的厉害……可是得当心,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