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旭仰头看去,炙烈的阳光直透眼中,时模糊迷离。“是的。”

封旭在府里观望大半月,时逢陈瑞按例献上哈密瓜类西北特有的贡品,如今封旭兼着样的闲散差事,便借着献鲜的名义进宫。

再怎样温软靡醉,也无法摆脱那似永远烙印在记忆中的噩梦。碧水沉沉灌满呼吸的记忆,仍常常令他时常夜半自中醒来,湿透全身的冷汗以及额角的抽痛。陈瑞教过他,越害怕的东西就越要去面对,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软肋。

如今,可以十分平静的对视着,同样也可以面色毫无波澜,缓缓道:“并不是……”

“知道。”

封旭沉沉站起身来,只觉得切都像是个笑话,半晌不动,就只保持着那个姿势。

犹如寂静的海面陡然翻涌如狂涛,片惊惶,几名资历年长的老臣忍不住哀鸣似的高呼着:“万岁,万岁!”

殿前,御座上的封荣已经开口道:“那阁老就准备滴血验亲吧。”

李原雍性格暴躁,向来按耐不住,开口对杜江冷笑道:“杜阁老,不过是江湖行骗的低劣把戏,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吗?不怕反倒给个胆大欺的骗子机会?”

说完,逼着青青饮干。

青青不知道自己的命到底好不好?所谓奴大欺主,宫里大半的嫔妃都要看她的眼色。可这命……终归是不好的,几乎生下来便为人奴婢,处处看着别人的眼色,错过了最好的年华。

立夏前,陈瑞带着封旭回到了东都,顺便整合了冬日里擒获的穆燕数十名重要战俘。

香墨虽似熟睡,却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床前灯火未熄,眼前的轻黄色镂藤花床帐,晨曦旧烛的光映在上面,藤花就变得极碎、极浅。

不想刚走到门前,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外奔了进来,轻盈得似一只凤蝶,措及不妨的撞在了封旭身上。眼看着就要摔倒,封旭忙伸手去搀扶。这才看清,身前的是一个不过七八岁光景,粉色衣裙的女孩子,只是似不知在那里摔倒了,一身的泥沙。

脚下的靴子踩着薄如宣纸的雪,继续往前,寂静无人里只有敲着腿上的剑鞘和脚步声响,但还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初时,封荣以为是床帐在动,细看了才看清,是香墨在哭。

神迹……

全金簪子,拿到手足有六七钱重,削薄的金叶子串成了一串,好似五月樱的花,紧紧挨在一处,末梢处坠着缕丝金花垂头,不见得有多名贵,但精巧神工。

进了花厅,佟子理毫不客气的做了上坐,笑道:“妹妹,消遣得好兴致!”

她匐在地上,半旧的衣裙,面无脂粉,往日里金缕丝钗,鲜艳青春的颜色,如今憔悴已极。

穆嫔笑道:“知道你没有,所以我自己带了。”

初一十五为正日,按例妃嫔都应行叩拜大礼,偏只穆嫔微微福了一福,含笑向李后请安后,坐在一侧。

有些事不能想,只要不经意的触及,胸口就仿佛有一个洞。

封荣打了一个哈欠,不甚在意的说:“今儿你不是不当值,休息吗?怎么还在这里?”

杜子溪却像是疲倦极了,向后一靠。闺阁名家的礼仪,即便是疲倦极了,双手仍是轻轻交叠在右腿上,几乎是失了血色的纤细手指彼此交错成一片如冰如雪似的错觉。她乌黑的眸子看着窗外,视线里一片灿金模糊。低声道:“我问你,魏淑媛现在的身体能罚跪吗?”

陈瑞的眼犀利如剑,无底,定定望注蓝青许久,然后才轻轻翘起唇:“好了,什么大不了的事,都下去吧!”

熔化的铁,丝丝络络流溢压下来,突地激起香墨的心悸,心腑肌肤激烈撕痛,仿佛要将她活生生熔铸其中、命悬一线。瞬息,汗水湿透了后背。

“是!”德保向来机警,忙将手中的的青花小瓶又揣了起来,捧了新沏了雨前龙井的紫砂茶盏随香墨来到了外室——这样,随侍在外室的侍婢便知道香墨要慢慢细品一盏茶,用不着随伺,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这时已是无从选择,三人拿着被暴晒得枯燥的石头,奋力堆彻,只消片刻就将出口堵住有一人多高。又点了火堆之后,连日鞭策劳累的三人,皆如同散了架子的木偶,无力的摊在了那里,连思绪都无法再动。

刚说完,骑马巡视的侍卫的皮鞭已经落在了蓝青的身上。啪地一声脆响,抽到伤处的时候,没有大痛觉,大约已经麻木了,可身体仍会不自觉的一抽。

陈国谒陵遵祖训,男子白日祭拜,女眷夜间祭祀。唯有皇后可以与皇帝白日如皇陵。

香墨仍旧懒懒的坐在那里,并不起身,蜜色的面颊被午后薄灰色的阳光勾勒得格外清晰,微微眯着眼睛,仿佛漫不经心似看非看的神情。7788小说网

胸膛里心心念念都是这个,只觉得火焰里全是火焰,扑灭不了熊熊燃烧,烧得魂魄都在业火里辗转呻yin,不得生。

“哎呦,这是吹的哪阵风,把夫人您吹回来了?”

话说到后来,望着封荣渐渐疑惑不解的神色,香墨已经笑不可仰,止不住地咳嗽起来,缓了半晌的气,方又说:“还有这杏仁,北杏味苦有毒,多食可丧命,南杏咽如脂滑,沁润心肺。于是便取了微甜的南杏。还有这乌梅,南梅喜雨微,北梅嫌雪薄,说到底还是南梅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所以略胜了一筹。”

再一次,封荣埋,执拗的吸吮着她所有的泪水。

陈瑞的眼在蓝青的脸庞划过几圈,才一笑:“你们早就相识吧?”

侍婢眼梢一扫垂而立的蓝青,蹙眉道:“这是什么人啊?侯爷,您这是为难奴婢呢!”

杜子溪这才慢慢松开她的手,满面盈着浅笑说:“走了一个李芙,宫里又清净了。”

李太后吐出一口气,慢慢点了点头,紧攥着锦被的手伸起,食指指向着南方:“我不是怕她,我忌惮的是住在坤泰宫的那个。”

德保马上捧了香盒进殿,掀起金兽熏炉的盖子,洒了香片,又轻飘飘的退了出去。金兽口中的白烟袅袅纠缠升起,异域沉香聚了又散,掩不过屋内那股药草的味道,似苦还香。

李芙一惊,仍是低垂垂下头去,踌躇了稍许:“妾可不可以叫……叫表哥的名字?”

墨国夫人亲自上水榭唱戏,宴席间已被酒意半酣的群臣一时就都哄笑出声。在样的哄笑中,水榭映着波光粼粼,汪着天穹,没有一丝瑕疵的夜明珠光下的香墨似是毫无所绝,舞动着宽袖,清唱了起来:“一片花飞故苑空,随风飘泊到帘栊。玉人怪问惊春梦,只怕东风羞落红……”

远远的仍有唱声传来,断断续续,声声切切。夜幕下笼成九重深梦,天欲寒,人自断肠。

看不见一点阴影的笑容。

待陈瑞回到了贤良祠,正妻安氏仍旧没睡,掌灯等了他好一会儿。见他进门,便亲自上前一面替他宽衣,一面看看他的脸色,微笑道:“我今日派人到文安侯府里了,香墨已经到了那里,我递了帖子告知她明日进宫谒见。”

“母后是来盖印的吧?”

说罢一甩袖,走在前面,步态则是蹦跳。

封荣的声音好似幼鸟的翅扑扇在耳边,他的手臂,包裹住腰,他的胸依偎着她的脊背,他的脸颊贴着她的鬓角,他的心跳响彻她的耳朵。她眼前一阵晕眩,他对她说:“我等了你这么久……香墨。”

“可老天毕竟待我不薄,把你给了我……”他看得入神,不自觉地说出了心里的话。猛一惊醒,竟不敢再看香墨,转头望向篝火忙忙地想找些别的话来岔开:“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那个丢下你跑掉的情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去东都是不是去找他?”

蓝青那乌黑亮的飘荡在水中,香墨伸手抬起他的下颌。他的脸上棱角鲜明深邃,覆盖着额际的刘海也被水打湿了,水珠从际至眉梢,再至眼角,一直向下落在香墨的手心里。然后,香墨就看见了他右额上那道疤痕,许是受伤的年头长了,已经成了淡淡的一道白痕,但依旧掩饰不住的狰狞。

安氏到底是名门出身,此时一面摇着手中内制团扇,一面蹙眉对陈瑞道:“按例先皇守丧三年,期间不宜乐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