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孤寒。

杜子溪觉得红彤彤炭火的热气轰然扑了上来,面色一潮,鬓角就忍不住冒出了汗。抽回手,拿起了帕子抿了抿,嫣红的帕子在尖削消瘦的面颊上,淌过淡薄的影,她的神色也仿佛罩上了层薄雾似的模糊。

闻言,佟子理眉端皱的更紧:“没有得到那人的允许之前,不许叫我父亲。”

蓝青却总是不习惯这样的称呼,不自在的拿起杯子抿了一口,不由又是一声惊叹:“什么酒?这样香!”

燕脂的娘家除却东都封侯的佟子理,就是塞外的定安将军府了。而佟子理又是众所周知的赌色之徒,所以穆嫔这么问,自然就意指西北。

皇后李氏侧坐着,大红如血的暗花礼服,一手榻上的云石扶手上,照旧淡淡的居高看着燕脂叩拜,并不另眼相看。仿佛一尊供奉在龛位上精雕佛像,艳丽冷肃,俯看睨视着脚底的芸芸众生。令她生了一种怯意

说时,笑得爽脆,一口牙齿映着麦色肌肤,耀白得如雪,却只有她能看见眼底隐隐的泪光。

而她,已经成了杜子溪手掌心中的一枚子,自然知道可以抽身,但不能抽身。

杜子溪冷笑一声,合上了茶盏盖子:“魏淑媛,倒没想到你能张狂成这个样子,真是太没礼法了!”

本跪在地上的契兰见蓝青被押了进来,更是心神激荡,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扑跪在端坐座的陈瑞膝上,哽咽道:“将军,我没有……”

香墨目不转睛地望着,心被不知什么尖锐物体狠狠刺入,扎得极是疼痛。可手依旧缓缓合十起来。

正巧德保掀了帘子进来,看在眼中,便忍不住叹道:“宫里的娘娘们对万岁爷好,谁不都放在明面上,生怕别人不知道,生怕万岁爷不知道,偏万岁爷知道也当作不知道。倒只有夫人,对万岁爷的心都藏在暗处,躲在万岁爷看不到的地方!万岁爷想知道,也知不道!”

加尔根的语调单调的好像常年行走沙漠的老骆驼一般,已经失去了起伏,可却把恐惧深埋在每个人的骨血之内。

仍是一头懵懂的蓝青刚要开口,身畔的穆燕老者已经抢先喊道:“冤枉,将军!当着卡哒尔王誓,我不是密探!”

帷帐之外的蚁民,怕是一生也不得见。

封荣面色就不由一黯。

她并不起身,只微仰起头轻笑了下,语意凄凉:“这是我欠你的。以后或许有那么一天,你会恨透了我。”

话音未落,香墨已掀了帘子出来,连搀扶都不用,直接跳下了车。

她并不答话,只定定望住封荣。

窗外风声更大,而香墨只觉得四下顷刻里静了,只余下封荣的声音,摩挲着,滑入耳内。

香墨连头也没回,缓缓抽出手,道:“那不成,没有布施,佛祖就会听不到我的祈愿。”

府门处的家丁俱都认识佟子里,忙笑着往里引路。一路行来,蓝青只见飞檐叠壁,蓝琉璃瓦饰檐脊,其余铺璨金琉璃瓦。到了角门家丁小厮俱不能入内,换了婆子引路,蓝青本也要止住,却见佟子里一招手,便又随了上前。

杜子溪略一侧头,随侍女官会意,鱼贯退下。她这才转头,明澈的眼细细地看着香墨,缓缓说:“李芙到底年轻事浅,不知道轻重差点害了龙体,如此凶险的事,只希望没有下一次了。”

耳边恍惚是李嬷嬷的声音,她不耐的翻了一个身,不曾张目,只紧抓住瑞草云鹤的锦被,道:“让我再睡一会儿。”

雷声并不大,却布满了整个天地,远远近近。

“庆芳宫的酒里我下了依兰。”

佟子里顿时一个激灵,掩面惊呼:“醒了,醒了!”

先想到竟然不是十年前她推落下水时,那双幽绿眼中的怨毒。

明黄的背影隔着细细淡薄的水雾,渐渐模糊,不再复返。

“这个世上弟子胜似儿子啊,钧梁他不如你,云起。他不是不好,然而也就这样了,没有太大的出息,在我看也就比李原雍好上那么一点罢了。可是李原雍有个好妹妹,钧梁的妹妹也不是不好,可是就身子不顶事,我要是死了,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皇帝这是在做什么?”

封荣看在眼内,转身一抬下颚,德保极识得眼色,忙呈上了一把伞。封荣接过,放在香墨手中。香墨看着那伞,明黄的龙纹峥嵘,刺的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封荣英挺却秀致的眉不经意挑了一下,也不看她,伸出手去直接按在她的手上,吧的一声,为香墨将伞撑了起来。那伸出衣袖的执伞的手,指节微露,指尖细长,如女子般而保养得十分秀美。伞撑起时,鼓出的几丝风落在香墨脸上,她下意识的仰头看去,正好对上封荣的视线。

香墨往后退了一步,封荣上前逼上一步,香墨又退一步撤出身,借着斟茶的功夫转眼四望,背脊就一阵凉,她的兄长早就没了踪影。

戏班子没有进风吉,而是在蓝青病好之后继续北上,这一夜照例扎营在荒郊。蓝青半夜起来,在无法入睡,于是披衣出了帐篷,却看见香墨在篝火,席地而坐。举坛而饮,举止豪放爽朗毫无陈国女子的扭捏姿态。夜已深了,篝火也燃的将尽,但仍映得香墨半面流金,衬着她间的璎珞坠饰,似铺开的点点繁星。

然后看她呆住的样子,心理就忽然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欣快。走出帐外时,连自己都不禁纳闷,为什么就是喜欢欺负她呢?

巧蓝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是的,夫人,请节哀……”

三伏夏暑,东都的天就开始炎热起来,日头明晃晃地悬着,耀得人眼花。巧蓝虽然坐在静安宫前的老柳下,手中执了团扇,仍旧抵不住愈加的躁热,大半日下来,汗已经透了薄衫。

“回王妃,定安将军看上了香墨,向王爷开口讨了,王爷命奴才给香墨打点了下午就送过去。”

前院有三厅,陈王用来待客的通常只有牡丹厅。牡丹厅厅门前有内侍把守,见了香墨忙伸手相拦。香墨举手一记耳光就挥了过去,打的那人一个趔趄:“王妃叫我来传话,拦什么拦,不认识我啊?!”

已经走到了门口的封荣回过身,泪痕犹未干的苍白的颊上竟有了一丝红晕:“香墨……你的……是红色的……”

燕脂抽噎着还待说什么,青儿已经走了过来,讨好的笑道:

杜铭溪垂眼看着孩子似肆意的皇帝,挑起来的眉眼间,有一丝疲惫的影子。

“陛下为什么害怕打雷呢?”

这么问时,她的声音带了连自己也不觉察的温柔。

封荣一愣,神色瞬间柔和。

回忆一经带起就犹如波浪,一重高过一重,不可抑制。

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抱住他,也是这样淡薄湿透的衣衫,紧紧却温存。明亮的好似在燃烧似的一双眼,让他藏在心底的喜悦和爱慕,一丝一缕的渗出。

只是如今,今非昔比。

封荣脸庞染上胭脂似的红,眼神迷蒙将醒未醒般,微抬起身来,衣衫便滑下,露出一段白皙脖颈,道:“我喜欢你。”

杜铭溪踧踖不妨,双颊染上一阵潮热,如九染的锦纱,挑起来,落下绯色。

垂眼时,仍是桃花一样的明眸,灼灼的,俊美的脸庞上依稀有些哀伤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