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庄说是庄,其实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站在远处看坐落在山脚下的靠山庄,也就是巴掌大的一片片。靠山庄虽然小,可是清山绿水,风景秀丽。背后是一年四季郁郁葱葱的山,村前是日日夜夜欢歌的小河。清晨,当大红公鸡站在屋顶上喔喔喔昂首歌唱的时候,从一间间灰色小屋的烟囱里徐徐冒出了一缕缕青烟。那乳白色的烟柱,一会比一会长,直直的伸向天空。若是遇到跳皮的风儿来捣乱,它就像害羞的少女,躲躲闪闪,在空中摆动着婀娜多姿的倩影。过一会儿,太阳就会从对面连绵起伏的山后面伸出那圆圆的脑袋来。一天到晚总是笑嘻嘻的太阳公公,好象从来就没有什么烦恼。用它那金灿灿的笑容,给人间带来了无限的温情。在它的感染下,树伸着懒腰,鸟儿一展歌喉,兔子睁开了惺松的双眼,小河哗哗地笑着向远方跑去。

在村庄的东头,有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的墙是石头垒的,而且是“干插”的。所谓“干插”,就是不用泥和其它来粘合,整个墙的材料全部用的是石头。一般来讲,垒这种“干插”墙用的是青石,石头与石头之间需要支固的地方也是靠大小不一的石片。而且,垒这种墙需要高超的技艺,因为弄不好垒着垒着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不过,“干插”的墙要是垒的好的话,它的寿命比其它墙还长。这种墙一般比人高,大约在七八尺左右。不过,“干插”墙也有它的弊病,那就是透过石头之间的缝隙,人们从外边可以看到院子里面。现在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这院子的正面有三个大小相同的用青石砌成的窑洞。中间的窑洞安有两扇门,是供人通行的,两边的那两个窑洞只露着一半,窑洞的下边用石头垒的严严的,上边木头做的窗户。离窑洞大概一丈多距离,是用石头砌的檐台,从檐台的三块青石铺的台阶下来,有一条用河卵石拼起来的小路,路的两边是耙的齐齐整整的菜地。现在刚刚过了谷雨,东边的菠菜已经绿油油的,有一寸多高;西边的那块地里还光溜溜的,什么也看不到。不过,从那一片一片的新土的痕迹上,院子的主人在近几天一定在里边种上了什么。常言道:谷雨前后,安瓜点豆。勤劳的庄稼人是不会忘记这些对于他们来说无比重要的节气的。

这个不大的院子是个很典型的农家院落,跟大多数的院子大同小异,除了菜地之外还有几棵树,靠西边墙的是两棵枣树,一棵有钵碗粗细,另一棵比它略细一点。枣树现在还没有发芽,光秃秃的,露着粗糙的皮肤,看样子它们的年龄都在十年以上;东边离墙不远,有一棵正开着花的杏树,树的主干足有一尺粗,它的年龄大概超过了院子里的房子,主干上面的三个叉其中的一个已经干枯,裸露的地方是黑黑的洞,好象伤口一样;杏树的前边是一棵挺拔笔直的榆树,树枝上吊着一串串嫩绿的榆钱钱;如果我们再看得仔细一点的话,紧靠窑洞还有一棵年龄虽大但无论从外观和质量方面都不大讨人喜欢的树。你可不要小看了这棵歪歪扭扭身上有好几个伤口的楸树,此刻,在它的身上,已经孕育着另一个与它不是同宗的树的生命。这棵奇特的树当地人称它为“楸抱榆”。若干年后将成为这个村庄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这时候,窑洞的门吱晤一声开了。多情的阳光不失时机地马上窜到了窑洞的门口。在金子一般的阳光里,出现了一位跟阳光同样光彩照人的女子。她就是窑洞主人付有有的掌上明珠--灵芝。灵芝从门口墙上的木头橛子上取下了扁担,勾起了倒扣在门洞里的两只木桶,迈着轻盈的步子出了家门。椿木扁担在灵芝浑圆的肩膀上一颤一颤,她的身后是一只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的小黑狗,小黑狗紧跟在灵芝的后边,时不时扭着肉乎乎的屁股在地上追逐着上下跳动的桶的影子。

从爹被征去修长城的那一天起,来河边挑水,成了她每天早上要干的第一件事情。

2灵芝的出现使得这天更蓝了,风也不刮了,鸟也不唱了,连河水也不流了,伫足向灵芝姑娘行注目礼。

不大功夫,灵芝就和小黑狗来到了小河边。她们在一个平坦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是村里人常来打水的地方。为了打水的方便,人们在这地方挖了个有三四尺深五六尺见方的池子,池子的周围用青石砌好。水池离小河不远,里边的水是靠一条小渠从河里引出来流到里边的,池子满了之后,水又通过前边的小渠流入了小河里。因此,池里的水一天到晚都是活水。灵芝来到水池边,没有急着打水,她把水桶轻轻地搁在一边,蹲在了水池旁。于是,那光滑如镜的水面就出现了一张无比动人的面孔。黑黑的浓发,白白的皮肤,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嘴唇,一切是那么的平常,然而搭配在这张脸上,一切又是那么的自然和谐,无可挑剔。这是一张十六岁的少女的青春的脸庞。在这个花一般的年龄的青年尤其是清纯少女,本应该无忧无虑,时时充满了笑声,常常在父母跟前撒娇,但这些不属于灵芝。去年秋天的一个下午,不知到从哪儿来了一伙骑着高头大马手执长枪的人挨家挨户把村里所有十三岁以上的男人都抓走了,甚至连那个哑巴也没有放过。听那些人讲,被征去的人是要到离这儿五六十里远的地方去修长城。他们还说,修长城是为了防备匈奴来侵犯,是为了保护百姓黎民的安全,是皇帝对臣民的关心,是一件很体面很光荣的事情。他们还说,去那儿吃的好穿的好住的好,家里的人用不着操心。等长城修好了他们自然就平平安安回来了。可是,父亲走了快半年了也没有音信。有邻村的人偷跑来说,修长城的人在那儿干的是牛马的活儿,吃的是猪狗的食,住的是阴冷潮湿的山洞,等把长城修好,恐怕没有几个活人了。那个人回来只住了一夜,第二天又被抓走了,有看见的人说,押他的人一边走一边打,那人身上的衣服给鞭子抽的露出了棉花,露出了肉皮,血把棉花染成了红的。

她担心爹。爹人老实,不会说话,只会干活。在家里干活时就不知道休息,往往是她和妈说上几次才肯停下来歇一会儿。爹天生就是干活的人,就是歇一会儿,他的手也总是闲不住。爹离开家已经半年了,临走时什么也没来的及带,身上穿着冬天的衣服,也不知现在穿着什么?在那儿会不会洗衣服,破了有没有人给补?爹走后,原本身子就不太好的娘就病了,成天病蔫蔫的,少精打彩,好在有邻居们帮忙,养种时送粪的送粪,耕地的耕地,包括一些力气活,灵芝家的日子还能对付过去。

昨天,临村有个远房的亲戚来给她提亲,娘征求她的意见。那后生是灵芝的亲戚的亲戚,今年整十八,在口外一家店里当伙计,听亲戚讲,人机灵,长相一般,家里的条件也还可以。灵芝摇了摇头。亲戚是个中年妇女,按辈份灵芝该喊她姑。姑有点不解,同灵芝说:

“姑知道俺娃生的俊,他配不上咱,可人一辈子要吃饭,要穿衣,要过光景,光图一张漂亮脸蛋可不能顶饭吃,也不能当水喝?”

灵芝见姑误解了她,忙解释说:“姑,我知道你是为侄女好,我也不是嫌人家长的难看,俺家的情况跟其它人家不一样。俺家就我一个姑娘,爹也不在,娘的身子又不好,我哪能离开这个家?你跟人家讲明白,要是他愿意来我家住,照顾爹和娘,将来为他们送终,我就答应这门亲事。”

她姑一听这话,马上就称赞灵芝说:“想不到俺娃小小年纪,看事情比姑长远着哩。姑回去一定把这跟他们家说清楚,他要是同意咱就定了,要是打圪坑,姑一定再给俺娃寻摸个比他还好的。”

娘抹了抹眼角的泪说:“都是俺们把娃娃给拖累住了。”

姑从那天走后,已经是九天的时间了,也没见个回话,不知那家人家是同意还是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