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唔”了一声,接过茶碗,没有喝,顺手放在了桌上。

站在李煦面前的这个七八岁的小孩,名叫李湛,是皇太子李恒的长子,虽然只有七岁,李湛却有一个名震京师的绰号“名震两衙三宫,掌压长安万年。”他曾放豪言曰:我若横着走,天下谁敢竖着爬?

因为时间紧迫,每个人的洗簌时间都控制在半盏茶之内。洗簌完毕,右小吏领着来到偏殿一角,由专门的梳头太监帮着穿衣梳。

在溪边找了一块石头,李老三像根木桩一样费力地蹲了下去,耗去了半斤皂角,搓的手像褪了皮的胡萝卜,他终于把李煦新近命名的那方送子观音帕洗出了本sè。

李煦皱着眉头,做沉思状,忽又听李老三低声献计道:“你老哥我家境一般,顾自个都顾不过来,兄弟这个忙我是想帮也帮不上,你二哥那比老哥我稍好,不过你也指望不上,你那二嫂子……你见了就知道啦。你大哥嘛,倒是有些家底,奈何要他关照的太多,挤不出多余的给你。倒是老崔那,你可以多费点心思,他崔家世代公卿,几百年积攒下的家底,拔根毛给你,就能保你下辈子官运亨通啦。”

李煦是真心希望刘默彤他们能流放自己,就算一辈子不回长安他也愿意,但究竟能不能如愿,他拿不准,或许有点希望了吧。

刘默彤对李煦的这个解释还算满意,他围着李煦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真是越看越喜欢:

媳妇说想也别想,谁不知道你上次打麻将输给你表弟一千块钱,你打算拿老娘的宝贝去抵债啊。甭培养青少年热爱大唐了,我先培养培养你热爱老娘。

染布赤心虽然伏诛,他的党羽仍遍布西北,其数并不在少,i院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九流三教俱全,李老三觉得自己还是小心为妙。

小石头听了这话,喜不自胜,道:“大哥,您等好吧。”

“不过我很喜欢。”他又没廉耻地咧嘴笑了起来。

在部里领完告身,大唐的新官僚们该找个地方喝上两杯庆贺一下了吧,好,就去平康里……呃,还是低调点,去东市找个地方吧,若问为啥舍近求远不去西市?你管呢,我磨蹭时间不行吗?

文武都无所谓,是肥是瘦也可以商量,是朝廷正儿八经的正员官最好,大帅愿意出函推荐到某位同僚的幕府做幕职也无所谓,只要不留在京城即可。

崔玉栋懵懵懂懂地问道:“什,什么李代桃僵,我怎么听不懂呢。”

刘默彤幼年失母,几乎是姐姐一手拉扯大,对长姐是又敬又怕,没奈何,只得有一搭没一搭与昔ri的好兄弟攀谈,不想竟是越聊越投机。

这可急坏了十几万唐军的主帅刘稹,西北边事已经耗尽了大唐的财力,北方的契丹人蠢蠢yu动,奚人已经侵略河东边境,连一向温和的回鹘人也在边境cāo练兵马。

停在葫芦口观战的十二名沙陀人中,突然有一人闷声跌倒,死者的咽喉上插着一支雕翎箭!草原上有资格使用雕翎箭的皆可称神箭手,以神箭手之尊,猝下杀手,暗施偷袭的除了沙陀人就只有唐人。

赵大虎是大老爷身边的保镖,手脚又重又黑,你说这万一把人给打死了,自己也不好交代不是?

斑斓虎把这些奴隶称作“货品”,话虽有些难听,其实倒也贴切,奴隶类同于牛马,不是货品是什么呢。

站在门口的那位御史忽然见一个年轻人朝自己打招呼,明知正是自己要找的岭南道韶州参军事杨赞,心里却嘀咕:笑的这么开心,我们很熟吗?

“……啊。是杨参事吗?”

“正是区区,敢问上官?”李煦一脸谄媚,声音却很小。

“……唔,某李德裕。”

“李……德……裕……”李煦像是被热汤烫了嘴,嘴巴有些不利索,他把眼前这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再说话,腔调就变了:“文饶兄,果然是你么?!”

李德裕望着李煦吃惊万分的样子,心里又犯嘀咕:难不成我们真的很熟吗?

转念又想没可能呀,近十年我都在张公幕府做幕职,极少在京呀。一个幕府的掌书记能有什么大名头?难不成是我做校书郎时的旧友,倒是有可能,想那时年少轻狂,的确是结交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人。

李德裕忽生感慨,时光匆匆,弹指十年而逝,现今能记得我李德裕名号的还有几个?

“……啊,恕李某眼拙,足下是……?”

“杨赞,杨无敌。”李煦笑的阳光灿烂。

史书记载,李德裕少有才名,做校书郎时,就名动京师,慕其名而与之交往的上至公卿贵戚,下至贩夫走卒,李德裕竟是照单全收,来者不拒,少年时便有了囊天下的宰相胸怀。

李煦乍一听说眼前这位腓衣御史竟是大名鼎鼎的李德裕,顿生亲切之感,随口这么一蒙,瞧这架势,李德裕竟是相信了。也就好,攀上了故交旧情,纵然我有什么失仪之处,你也得担待一二了吧?

杨赞表字是什么,刘默彤他们也没说,他又哪里知道。想来他年纪尚幼,又未曾从仕入学,可能还没取表字。他没取,我来帮他取。

李煦的这个灵感来自早年听过的《杨家将》《呼家将》这两部评书。呼延赞,杨无敌,杨赞,无敌,杨无敌,水到渠成,搞定。

“原来是无敌兄,岁月匆匆,一晃十年过去了,兄依然风采依旧啊。”

李德裕脸上挂着犹如圣女的圣洁的笑容,一时唏嘘道。

这倒让李煦有些凌乱了,难不成杨赞跟大名鼎鼎的李德裕真的是旧识?

应该不至于吧,杨赞今年才十六岁,而眼前这位大唐帝国未来最具盛名的宰相少说也有三十出头了吧,忘年交倒不是说不可以,但二十岁风华正茂的校书郎不去指点江山,却整天牵着个小屁孩玩,他好意思吗?

没意思,李煦忽然间脸一红,说道:“文饶兄说笑了,昔ri杯酒赋诗指点江山时,我,我还在穿开裆裤呢。”

李煦红着脸低下了头去,不是因为羞愧,是两条龙又出门了。

李德裕至此暗松了一口气: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当年自己做校书郎时,号称“诗酒侠剑四绝”,杯酒赋诗那是常有之事,喝醉了耍贱更是每ri的必修。彼时的长安城,谁人不知我李德裕狂癫不羁的英名豪气。

这位无敌老弟一定是在某个酒宴上见识过我杯酒赋诗,酒醉耍剑的风姿,故而心生崇拜,久久难以忘怀,缠绵悱恻,以至于今。难得啊,难得,十年了,他竟然还记得。

唉,试问,一世匆匆,又有几个十年呢,又有几多知己?

唏嘘有顷,李德裕才想起此行来的目的,他忙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红漆木盒捧在掌心,对李煦说道:“闻老弟偶感风疾,鼻子有些不痛快,愚兄特地寻来这对丸药,希望有所助益。”

木盒里是两颗鸽子蛋大小、深红的药丸,透着一股浓郁的香气。

李煦这回真是感动的涕泪交流了,堂堂的“李党”主席,未来大唐帝国的擎天玉柱,历史上与商鞅、李斯、王安石、张居正等人齐名的一代名相李德裕竟然专门给我送药来了。

……哼哈……还真是痛快啊。

李德裕的药还真是神奇,只吃了一丸药,没多久,那两条蹬鼻子上脸的恶龙就彻底偃旗息鼓,灰溜溜地消失无踪了。

都说人逢喜事ing神爽,ing神爽来气运旺。

侍立在桌案后的吏部小吏一见李煦不仅跟皇子李湛说的上话,跟前途似锦的御史中丞李德裕竟能称兄道弟,心里一晃,也顾不得什么门户之见了。

在李煦和李德裕说话的工夫,两个小吏,一个替他整袍穿带,一个替他盘梳妆,手段之巧妙,让两个梳头太监羞愧难当,自愧不如。

其实这些小吏本来就是部司打来协助这些从西北前线回来的莽汉穿衣配带的,他们却仗着吏部乃六部之,地位崇高,心里压根就没把这些莽汉放在眼里,后来又见内侍省派了两个梳头太监来,于是更加有恃无恐,索xing一个个木头桩子似的立在那闲聊。

穿戴整齐后,李煦像李德裕告了声稍候,就快步走到挂在墙上的铜镜前,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又把自己捯饬了一番。这才满意地笑了笑,然后他又走到放在墙角的水桶边,打了冰凉的水在铜盆里,仔细擦洗了脸和鼻子,待用毛巾擦干水,整个人儿顿时焕然一新,竟有了几分翩翩出世的潇洒劲儿。

怀出世道德,行入世衣冠。岂非名士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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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历史上李德裕确曾任御史中丞之职,但不是在元和十一年。正史上李德裕这年三十岁,丁父忧,守制。且元和十二年才辟为河东张弘靖的掌书记。为挺“猪脚”上位,某也只好昧着良心篡改了,奉劝诸君莫把本文当正史看。否则,气吐血,某可不赔医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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