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依旧正常地上学,在她把纸牌归咎于延夏河拙劣的恶作剧,下定决心置之不理之后就淡忘了这件事。班上的同学一如既往。许悠悠终于厌倦了对她的纠缠,转向另外的人,而天悦会不期地来找她,一起自习或者聊天。生活回复到水一样的波澜不惊,在天悦不在身边的时候,泉渐渐失却了言语,她喜欢一个人去教学楼的天台,躺在那里看天空的云翳和光线变幻,看红色落日如幻觉缓慢沉降。这是否就是简单的幸福呢?

泉老实地点点头。

她对延立秋解释说是在认识的同学家中过夜。延立秋没有多问,只是叮嘱她以后记得跟家里报告一下,也不要随便关机断了联系。

喂,那边的乌龟女,爬得可真慢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泉皱眉回头。

妈妈,你不要难过也不要有负担,我知道妈妈一直再为我辛苦为我努力着。不上大学对于我来说也是解脱。虽然可能有些艰苦,可是我们可以一起承担啊。妈妈也不可以放弃,而我也不会放弃创造另一种精彩的未来。我可以提前自食其力地养活自己和您了,我从心底高兴啊。妈妈是希望我高兴的吧?!泉仰着脸对妈妈认真地说。

中饭的时候她决定去找天悦。如果说有可以商量的人,就只有她了。她絮絮叨叨地一路说着,天悦却是一副无精打采心不在焉的样子。后来在图书馆外看到杨汐,泉喊了一声,小汐,就开心地拉着天悦跑了过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天悦敏锐的眼光闪过,脸色变得更加沉郁。

你们要进去吗?杨汐问。

嗯。你呢?

我去上一节选修课。

选修课?有什么有意思的课可以推荐一下,下学期说不定可以一起上课。泉笑着随口说。

杨汐说,那样很好啊。他从本子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泉说,这是我这学期的课表,你先看看。

天悦突然插了句说,泉我不舒服,先回去了,你们慢聊。

泉吃惊地说,你没事吧?

没事。她冷冷说着转身走了。

杨汐注视着她的背影说,你的朋友似乎不太高兴呢。

泉有些担忧,因为以天悦的个性,应该是遇上了很大的麻烦才会这样吧。可是显然她对泉隐瞒下来。泉叹一口气,低头去看手中的课表。哲学,绘画与艺术,心理学,德语,社会学。杨汐的兴趣似乎很广。

泉姐姐喜欢什么吗?

泉摇了摇头,别的孩子在陶冶情操感受美学的时候,她最先学会的是生活的残酷。

课名右上角的这个是什么意思?34,62,42,……她点点那些淡淡的数字。

上课的地方啊,第几栋和楼层,大家都这么简写的。

哦。我看我还是不要选了,这些我一点概念都没有。

没有也可以培养,每一种技能都是打开这个世界的一把钥匙,不同的钥匙开启不同的门,生命可以变得丰富和完整,不是很好吗?

泉似乎没有听见杨汐的话,有一些东西正试图从杂乱中跳出来,是什么呢?她在仔细分辨着。四之七!答案如此简洁,泉意外自己想了许久。

杨汐在说完之后没有见到她的回应,却是很耐心得等待着,直到泉豁然开朗的表情,他才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还有些事,先走了,小汐,泉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匆匆地与杨汐告别。

好的。可是你不是要去图书馆吗?杨汐问。

有重要的事。泉的声音远远传来。

杨汐注视着那个瘦弱而倔强的身影隐没,慢慢把那一张课表收进书中。

四之七,四之七。泉一路小跑,嘴里念着。第四栋教学楼不难找到。跑到楼下的泉气喘吁吁。她在教学楼的阴影里望向最高的一层。一共四间教室,是哪一间呢?随着她走上去悦耳的钢琴声和歌声逐渐清晰,直到七楼她沿着走廊一间一间走过去,现这些都是音乐教室,有两间正在上课,另外两间锁住了门。窗户在很高的位置上,所以泉无法看到里面的场景。要进去是肯定的,黑白的寂寞她也理解了,如果她猜对,那么第三张牌就在一架钢琴里。可是怎么进去,在哪个教室,泉想起了那个关键,上弦月。

四之七指的是地点的话,上弦月指的是时间吗?意思是让我晚上过来这里找吗?泉一想到这里,眼前就浮现出延立秋的浆糊脸。九点门禁,那就很难进门了。

泉挥了挥手,仿佛要把那个人的脸从眼前赶走。

不对,如果这样,时间的范围太广,一定还有其他的解法。

如果是能看到月亮的房间,那么从方位来讲,横向的这四间教室都不可能,走廊左右两边的尽头一边是厕所,一边的标牌注明是杂物间,即使看到上弦月,也不可能有钢琴吧。

泉又摇头否定了这种推测。可恶,只差一点点了。

突然一阵铃响把沉思的泉吓一大跳。原来是下课了,学生们三三两两从教室里说笑着走出来,没有人注意到泉。泉背对着他们靠着栏杆,心里想着等人少一些就进去那个教室看看。

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物体挥洒着粉末不知从哪个角度抛来,准确地打中泉的肩头。周围哄笑声起。泉看到掉到地上的东西,是一包已经摔散开来的石灰粉,她的后背和裙子相信已经是狼藉一片,脸上也溅上了少许。可是那个肇事者在熙攘下楼的人群中已无法知道他的身份了。又是恶作剧吗?泉有了之前的经历,反而镇定多了。她对着围观的人说了一声,抱歉,借过。走向了厕所,准备用水先洗一洗。

可是还没有走到厕所前,意外又生了。里面传来了女生锐利的尖叫。泉冲进去一看,也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正对隔间的长镜子上写满了巨大的血字,触目惊心!那四个字是,离开!危险!后面都拖着重重一笔鲜红的戛然而止的叹号,叫人心悸。

泉觉得一股冷气从脊背升起,因为她突然有一种直觉,这句话是为她而写。

她在镜子中看见自己的脸变得扭曲,血字的笔画从眼角处倾斜划过,在鼻梁处划来,支离破碎,异常可怖。她飞快转移了视线,惊惧般地向后退去,手臂撞上窗户,玻璃喀拉拉一阵震动。她吃惊地回头去看,原来她已经退到侧面的窗户边,无意中目光往下一落,就看到一楼地面之上正是她绞尽脑汁要找的上弦月——一个月牙形的花坛。

她有些迷梦似的收回目光。纸牌在厕所里?不可能。眼角的余光又落在鲜红的镜面上。

这时一个管理员模样的妇女拎着水桶和拖把走进了厕所,看到镜子也呀了一声,又警惕地看一眼她,拿起抹布嘴里不满地念叨着,第几次了,明川学生的素质什么时候这么差了,拿口红乱写,有没有公德心啊?

口红?泉吃了一惊。果然,刚刚是觉得有些异样,还以为是血迹干涸的效果。几次?这么说不是今天才出现的。出入女厕的不太可能是男生吧,而且用的是口红。假定是个女生的话,她的用意和我有关系吗?这“离开!危险!”是恫吓还是善意的警告?……

泉突然注意到管理员的眼光在她的身上停留,意识到留在这里很奇怪,所以赶紧退了出去,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仍听见她抱怨不休。

山穷水尽。

泉深刻地体验到这个词,疲惫地干脆在楼梯上坐了下去,反正衣服已经脏了,没有关系。而眼下她心里正盘旋着那个上弦月似的花坛,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似乎花坛变成了天上的弦月,弦月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弯刀,冷光的刀锋摩擦在白色皮毛的边缘,血从镜子碎片的罅隙里汩汩流出……

哎,同学。打扫完毕的管理员叫醒了她,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不去吃饭了?

泉擦擦脸上的汗,站起身来说,没事。阿姨,你也忙完了?她无意看到走廊尽头的杂物间的已经半开,心中一动。要把这些拿过去吗?我帮你吧。

谢谢你啊。

她从管理员手中拿过水桶和拖把,向杂物间走去。她走得很慢,很稳,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她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将在那扇门后看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