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关于它的事情?泉急切地问,想终于有个人可以解释一下了。

他有些意外地接起,聊了几句,挂断之后,走到餐桌旁对延夏河说,你今天下班后接她回来吃饭,我也去。虽然是不可拒绝的口气,明显有如释重负的缓和。

夏河哥!从天而降一个披着栗色卷身材出挑的女孩开心地大叫着扑上去。

泉推开门的时候,妈妈从沉思中惊醒,掩饰着黯然的神色站起身来。泉一眼瞥见了桌上的志愿单,不等妈妈开口,她一把拉住妈妈的手让她在沙上坐下,把单子拿到手中。

从泉说了那句话之后,延立秋就再也没有在泉的面前出现过,他似乎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习惯。家中饭桌上的局面于是变成,延夏河不甘寂寞地频频找泉斗嘴,泉呢总是把他的话当病毒一样免疫。冷清了几天的延夏河也实在郁闷了,去找他的朋友聚会,用他的话说就是钱砸在地上还有响声呢。于是吃饭的时候就剩了泉一人。偌大的一个饭厅里,只听见汤匙偶尔碰撞瓷器的声音。

在吃饭的间隙,有时泉的目光会落在延立秋的座位上,她是有一些后悔,不是歉疚,因为她没有改变对延立秋的感觉,只是自己有什么立场对他们的过去评判呢。她摇摇头。也许自己是渐渐沉浸其中了,才会变得感情用事起来。这个房子里的人和事本来是于己无涉,何必要受那些负面情绪的牵制呢?

泉依旧正常地上学,在她把纸牌归咎于延夏河拙劣的恶作剧,下定决心置之不理之后就淡忘了这件事。班上的同学一如既往。许悠悠终于厌倦了对她的纠缠,转向另外的人,而天悦会不期地来找她,一起自习或者聊天。生活回复到水一样的波澜不惊,在天悦不在身边的时候,泉渐渐失却了言语,她喜欢一个人去教学楼的天台,躺在那里看天空的云翳和光线变幻,看红色落日如幻觉缓慢沉降。这是否就是简单的幸福呢?

这些日子的巨大宁静让她心中平和。也让她心头有一种隐隐的细微,仿佛千斤的石头已经落下,而有一种如丝般的敏感牵制着她的神经。

我真的可以拥有吗?

看清礼物盒里的东西的那一刻,泉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捏住,知觉瞬间从她的四肢抽离,她动不了,失去声音,也听不见许悠悠在一旁刺耳的尖叫声,看不见有人凑上前后开始弯下腰呕吐,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触目惊心的白色毛上的鲜血在眼前放肆地蔓延,流到了桌上,淹没了脚背,她看到自己掀开盖子的手还定格在那里,鲜血在手背上蜿蜒,像鲜红色的蛇一样爬行,粘稠,冰冷……

啊啊啊……!她扔下盖子,疯一样跑出去。凛冽盲目的奔跑,胸口的刺痛,胃中的冰凉,驱逐不了那一幕可怖的情景在她的面前抖动,狞笑……

生了什么?生了什么?!她想不起,也不想想起,她只想快跑,离开那里,直到她不能呼吸也不能停下!

她跑过了长廊,跑过了操场,跑过了各个教学楼的门口,她不可能注意到一栋楼的五楼上,有一个懒洋洋把双手搁在栏杆上俯看着她像受惊的飞鸟一样跑过的人目送着她。他眯了眼睛去看自己的手里,捏着的一把纤长的剪刀,在日光里反射着金属冰冷锐利的白色光芒,直到听见里面的喊声,才优雅地转过身,在背对光线的阴影中绽放一抹残酷的笑意,像要特意抹去似的,他用修长的手指掠过嘴唇,如沉醉一般地说,天气真好啊,不是么……

跑了多久不知道,跑到哪儿也不知道,泉只是凭着本能的驱使在跑,直到摔倒,大口大口喘气,已经没有丝毫力气站起。

你怎么了?

听到声音的泉本能地抬起头。杨汐看到的是一双因为惊恐而失去了视点的眼睛。这个女孩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把头粘在额前,全身抖,却说不出话。

她遭遇了怎样可怕的事情?杨汐凝视着这双眼睛,恐惧,脆弱,他似乎还记得上次见到她,是那样清醒平和的眼神。没有任何预料的,他俯下身去贴近她的脸颊,在她的唇上留下一个吻。

是那样轻柔的吻,像一片蔷薇花瓣碰到了嘴唇,像一片落叶触到了水面;是那样短暂,又是那样凝聚了时间一般的漫长……

天地静籁,一切美好和安详重新回转。

十米之外,一个匆匆赶来的女孩吃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她的长散落下来,遮住了眉眼。

在情绪震荡之后,泉显得有些迷茫,看着他的眼睛,秋水明澈,一点一点开始找回自己的意识。

杨汐伸出手来。他的表情没有尴尬,只有真诚。

很难过吗?要不要去个地方?

泉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握住了它。力量渐渐回到身体里。她有些吃力地在杨汐的帮助下站起身,跟着他走。

是了,故事中的天使不会说话,当他想表示爱和关怀的时候,就会用无瑕的吻来代替言语。那个吻的用意也是这样善良纯粹,不染纤尘。

她梦游似的跟着他坐上了公车,两个年轻人看着窗外明亮的风景一帧帧划过,柔和的风穿过头。虽然没有交谈,但泉知道此刻她第一次在这里可以依赖。

窗外的楼宇渐渐变得低矮和稀疏,田野清澈的绿色和泥土的味道分明,于是泉知道公车的方向是向着郊外。

应该是末站的样子,空空的车转了一圈回去来路,留下他们和一个孤零零的锈蚀的站牌。

走吧。杨汐向她做了一个手势,他沿着原野上的小路轻快地走,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注意到他原来是背着画板。

大概步行了十分钟左右,杨汐在一座废弃的大门前停下了。泉看到长到腰际的野草恣生,掩映着一扇铁门,上面是剥落的漆皮和暗红色的斑斓锈迹,斜边还卧着一块大石。

进来吧。杨汐推开了铁门上的小门,泉迟疑地跟着走了进去,现是一大片原野上长满荒草的空地,附近有坍圮的平房和围墙。走进那些荒草深处的时候,泉现草丛里或立或卧着许多雕刻粗糙的碑刻巨石,字迹模糊,颜料在雨淋日久后变得暗淡。

这里是……?泉问。

看不出来吗?这里原来是一个碑刻作坊,大多是墓碑用的,后来大概倒闭,就荒废了,成为这样。杨汐解释说。

这些,是墓碑啊。泉蹲在一座立着的石刻前,抚摸着上面的花纹,心里一阵轻轻的颤栗。你常来这里吗?少顷,她直起身,看着坐在一块掩埋入草的石碑上的杨汐问。

嗯。杨汐边说边把画板从背后拿下来。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泉抬头望向尽头,是一丛黝黑的树林,天空燃着火样的残照,拖曳着长长的金色的云带,而另一角,虚弱白的一小片月,像谁漫不经心粘上去的纸片,隐约显现。在静谧的晚籁中被充沛的气味和声音包围,但细细分辨,天地间只有风缄默来去,亘古不变。

泉沉默着,思绪散漫,在草丛中随意地走。间或和画画的杨汐说一些话。

你喜欢这里有什么理由吗?

很安静,有一种残缺和颓废的美。

不害怕吗?

你指什么?

它们是墓碑啊。

杨汐停了笔,笑了笑说,死人是不会比活人更可怕的。

活人更可怕。像被一道闪电劈中,泉的瞳孔一下收缩。她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一下子记忆不可抑制地翻涌上来,胃里抽搐起来。她捂住肚子,蹲了下来。

怎么了?不舒服吗?杨汐放下画板,走了过来。

泉把头埋进双臂间,过了很久,才用抖的声音慢慢地说。

是……兔子的头……身体不见了……那个盒子里……今天……好多血……

杨汐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皱了皱眉头,怎么会有人做这种恶作剧呢?

杨汐抚摸着她的头。

又过了一会,泉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说,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其实已经好多了。

杨汐看着她苍白的脸,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等一下。

他起身走开,片刻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几枝鲜红的花,送到泉的面前说,给,忘记那些吧,记得这个就好。

是野生的蔷薇?泉惊喜地接过。

是蔷薇吗?我以为是玫瑰呢。以前有位朋友最喜欢玫瑰花。这两种花有什么分别吗?杨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