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谢远白看向少年修长的手指——那里被血完全浸湿了,血流从指尖上汇聚起来以后,滴落下来——难道他是用指甲就划开了狼人的腹部……?

“安娜,别慌,”谢远白忽然出声,“慢慢走,我跟不上你。”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对方——这个年轻的男人有黑色的短与同样的黑色眼睛,这在这里很少见。他穿着侍从的衣服,与她从进入沼泽后显得有些狼狈,但这会儿却显现一种挺拔与利落,与之前那种散漫的气息完全不同。

“……好吧,”谢远白立刻说,并且一副“我才不是被收买”的样子转向安娜,“走吧,我们必须救人!”

“你一个早上都在擦这个花瓶吗?”谢远白有些惊讶地说,他刚向那名侍女询问,得到的回答是她在一个小时前看到埃罗莎正在擦花瓶。

话说回来,既然那个男人没有被安阿德看到的意思,大概会遵从诺言不告诉奥利维亚吧。他应该是被邀请的客人之一,以后见到的机会应该不多吧——如果谢远白每天晚上都乖乖呆在自己房间里的话。

“……你是贵族吗?”谢远白问。

期间,奔波的谢远白也听到了更多的,关于奥利维亚伯爵夫人的小道消息。今天来的是伯爵夫人的第五个未婚夫,之前的四位都死于意外。

一名穿着黑色西服的年长男性正拿着一本记事本,在告诉女领主,关于这片领地上生的事情。

“抱歉,”谢远白说,“香味明天应该会消失。”

这是一种糟糕的现象,谢远白皱皱眉头,食腐鸟的大量繁殖可以说明一个问题——食物充足,它们有足够的食物来养育后代,也不必担心农药的污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边的治安估计不太好。

“你是……?”埃罗莎的声音有些僵硬,很少有人能从迷踪森林里走出来,大多数人迷失在那里——要不然凭什么叫“迷踪森林”呢。那个年轻人看起来压根不像佣兵之类的,他身上尽管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是丝毫没有那种浪迹天涯的落魄,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疼的忧郁和孤独。

不过什么也查出来,就这么贡献给大自然,一定会觉得不甘心吧。

他在昨天看到了一只野兔,那种温顺的动物居然在粗暴地撕扯某种动物的尸体,然后大口嚼吃内脏——比起肉来,的确是内脏更加富含营养。如果想要摄取热量和营养,必须选内脏。但是当看到的时候,谢远白又有些接受不了。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凌厉的风声,他下意识地矮身避过,转身一看,是一只像跳鼠一样的啮齿类动物。比起跳鼠,它要更大一些,此刻它正张着与身体不成比例的大嘴,嘴里长满了锐利的牙齿,正朝他龇着牙,那双赤红色的眼睛,显现出对肉、欲的渴望。

回到城堡以后,谢远白将埃罗莎送回她自己的房间。

埃罗莎呆呆地坐在床上,狭窄的女仆房间里只有桌子上杯子里的一小束花有些生气,阳光已经从地平线消失了,这里显得阴暗而冷清。

“我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埃罗莎忽然说,“我是指我和……休斯,他是个好人,但是仅此而已。”

她顿了顿又开口:“为什么将我怀孕的事情告诉安娜?她是一个古怪的小孩,而且固执。”她的语气有些责备,然后沉默下来。

谢远白拉了把椅子,在她的面前坐下:“我没有告诉她的打算,休斯在临死前……我必须说些什么。我是说……他听到这个,觉得很高兴……埃罗莎,那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

“你有什么建议吗?”埃罗莎皱皱眉头。

谢远白耸耸肩膀,从椅子上站起来:“埃罗莎,现在,那是你一个人的孩子了。”

埃罗莎愣了愣:“我……是的,”她的手抚向自己的肚子,“现在是我一个人的了。”她顿了顿说,“在我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去世了,反正是死于无所谓的事故吧……我的哥哥为了娶那个女人,将我送到了城堡里工作……你知道,整个领地的人都在为领主工作。其实我觉得无所谓……但是那种被别人支配命运的感觉并不好……”

为了埃罗莎好,谢远白知道那个孩子没办法留下来,就算将来长大,他也只能为领主工作。

就像埃罗莎说的,那种感觉非常不好。只是……

谢远白看了坐在阴影里的女孩一眼,无论生命将经历多少困苦,他依然希望不要轻易抹杀。

“我从小也没有父母,我是一个孤儿。”谢远白忽然说。

埃罗莎抬头看着谢远白,她没想到他会提起自己的事情。

“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谢远白耸耸肩膀,“我被一些家庭收养,但是总是呆不长,他们不是我的父母,也不是我的亲人……他们从孤儿院带走我,然后送回来,就这样我长到了可以独立的年纪。在那之前,我以为我的人生糟透了,你永远没办法自己做主,但是在我生日那一天……”他顿了顿说,“我很感谢我的父母将我带到这个世上,尽管他们没有照顾我,但是给了我最宝贵的生命。”

“你还是劝我生下这个孩子吗?”埃罗莎看向窗外,黑夜已经降临,房间里变得更为阴暗。

“那是你的决定,”谢远白轻声说,然后转身打开门离开。

“哎,你怎么看出那女孩怀孕了?”走廊里的男人倚在墙上问,“真是了不起。”

“我欠你个人情是吗?”谢远白看了克洛斯一眼,“克洛斯大人?”

“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名叫诡夏的男人从走廊的阴影里走出来,金色的丝如同阳光般柔和与温暖,“要我再说一遍吗?”

“……诡夏?”谢远白一边走向城堡的主楼,“那么克洛斯是什么名字?”

“这次任务的身份,”名叫诡夏的男人,那双蓝色的眼睛在暧昧的黑暗阴影中显现出一丝无辜,“我想请你帮个小忙。”

谢远白看向对方,正在思考该怎么拒绝。毕竟不管怎么样,他现在都是为伯爵夫人工作的,而这个男人一看就有不单纯的企图。他自称是名为克洛斯的贵族,但是他真实的身份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这种感觉就像只是为了买一个汉堡路过街心公园,但是却被扯进旁边的银行抢劫案的感觉。他明明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而已!

“不要把我往你的阴谋里带,”谢远白退后一步说,“你的把柄也在我的手里,你并不是公爵大人的么子,而是一个不明身份的阴谋家。”

“我不是阴谋家,”诡夏向谢远白走近了一步,“当然,我也不是那个什么公爵大人的么子,我什么也不是。”

“看,我可以告诉安阿德,”谢远白已经退到了墙上,背脊抵住冰冷坚硬的墙壁,“就算只是一点点的怀疑,也会令你现在的身份十分尴尬吧?”看到对方沉默不语,谢远白抬了抬下吧,“无论你怎么掩饰,假的总不会变成真的吧?”

金的男人忽然笑起来:“说得没有错,”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戏谑,“你呢,身份卡上的名字是叫谢远白吗?”

一句话把谢远白堵在那里,早知道就用身份卡上的名字了!

“我的身份对我来说,不算是一个把柄,你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奥利维亚会相信一个仆从的话,还是一个贵族的话?别忘了她是如何受辱于一个女奴隶,也别忘了她的报复,”诡夏的声音轻柔而低沉,陈述着一个不可逆转的事实,“安阿德呢?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他会向奥利维亚说这件事吗?如果他不说,那么你来说吗?告诉她,我的名字是诡夏,根本不是什么贵族——那么,证据呢?”

太好了,他一点证据也没有!

不但没有抓住对方的把柄,还被他反将一军,带出他真实身份的事情。这件事情一旦曝露,不但他自己有危险,连埃罗莎也逃不掉。

在这个年代的刑罚是十分严苛的。他听埃罗莎说过,奥利维亚伯爵夫人最爱用来拷问罪犯的刑法是“冷水的考验ordealbycold9ater”被告的双手双脚皆被绑起。在他的身体中间帮上一条打了一个结的绳子,然后将被告放入水中。如果被告和结都浮了起来,就被判有罪,如果被告和结都沉下去,表示被告是无辜的。

且不管这种考验的结果如何,光是埃罗莎现在的身体状况就无法应付,尤其怀孕的前三个月。

这会儿是结结实实地被讹上了。

“我救过你噢,”诡夏继续说,“你看,诡语者虽然和精灵有那么点血缘关系,但是牵扯上人类,总能把性格扭曲过来。不管怎么说,对上他可不是一个好选择。”

善良的半精灵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见谢远白不说话,诡夏继续说:“我已经请奥利维亚让你做我的贴身侍从了。”

“什么?”谢远白瞪着这个英俊的男人。

“这样方便我们行动。”诡夏耸耸肩膀,体贴地转身让出一条路来,“奥利维亚邀请我共进晚餐,你最好先换一下衣服再过去。”

谢远白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几步,回头看着诡夏。

这个男人细碎的金如同阳光的延伸,蓝色的眼睛令人想起夏日晴朗的天空,他的声音温柔而低沉:“别担心,我们有很长的时间来共同协作。”

谢远白郁闷地转身向自己的住所走去,他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沼泽的污泥,而那个家伙却依然像是从国宴上走下来一般。

真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