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才过十五,林家忽然传出消息,林琰出京游学去了,两三年回不来。

程太太原是在程灵韵屋里的,小懋奶奶程灵素恐母亲见了妹妹旧日住的屋子用的物件反而更伤心,便又劝又哄又拉的架了出去。

荷塘不大,容不得大船,只有一个小巧的划子,不过能站二三人罢了。老太太恐怕她们兴致来了要上船,特意交代程氏过来看着。

卢慧娴笑道:“不怪老太太忘了,他们家原来一直在北疆,因老侯爷没了,这才回的京。就住在帽儿胡同,离着咱们家,也就两条街。”

卢太太忙说:“以前是隔得远,想见一面都难,于今都在京里,几步路就到了,哪一日想我们飞儿了,我就过来玩几日,只怕到时候老太太又嫌我来得太勤。”

丫鬟打起湘帘,方至门前,就听见两声叫唤。

黛玉林珺和崔嘉怡三个凑到屏风中间的缝隙上往外看,三春和宝钗愣了愣,还是探春最先反应过来,也凑上去,惜春紧随其后,迎春顿了会子,方才咬着嘴唇也凑了上去,宝钗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上前。

香橙也是个淘气的,见黛玉吩咐,连忙清脆地应了一声,果真端了一个翠玉碟子过来,不过十多块果肉。

卢太太也是高兴,摆了摆手,笑道:“这样大的喜事,我也该向老太太道声喜。”说罢,便向卢慧娴说:“你也太不懂事了,”言罢扭头从屋内看了一眼,又说:“飞儿才睡,不睡够一个时辰怕也不会醒。”

虽说屋里铺了毯子,摔着也不疼,但两个奶嬷嬷哪里真敢放心。一个扶着,一个在一旁护着。林飞的脚方一沾地,就喜不自禁地掂着脚往前跑。

赵太太笑着问黛玉几个道:“听说你们包了粽子孝敬我和老太太,别不是哄我们的罢?”

林家自老太太起,几个主子都疼她,便是底下的奴才,也均是敬着。这些她心里都清楚,说一句要不得的话,她心里,其实觉着林家的人,更像亲人些儿。不说陈氏,也不说她嫡亲的母亲郑氏,毕竟死得早,死的时候她还未记事,好不好的,也只是听人说的,只说活着的这几个,有哪一个及得上林家人的万分之一。她唯一念她父亲的一点好,便是送了她到老太太身边。这一两年,比她过去十年所学,不知得益了几千几万倍。

郑老太太就说:“懋儿媳妇是个好的,想来她妹妹也是个好的。”

一行打牌,一行说些闲话,薛姨妈因说:“我瞧着,这张丫头倒是生得好样貌,怕是个有福的。”

既应了三春,索性就多送了几瓶,有贾宝玉贾环弟兄的,王熙凤和李纨那里也各送了两瓶,因薛家住在贾府,送了贾府诸人,不送不好,便托三春带了一瓶单给宝钗。也是因和宝钗有一面情谊,不至于失了礼数,也不是亲戚间来往。

老太太已瞧见亭子里桌上的茶壶等物,笑道:“你们倒是会选地儿,这地方好。”说了,又笑骂道:“就许你们在这好地方吃好茶,就不许我也来这里吃茶?”

几个人都尝了一个,吃罢酒,又逛了会子才回去。见座中少了几人,张凤娥说是回去了,黛玉就不大理论。

探春便说:“那我也出去逛逛,说来,林姐姐来京里也有两年了,我们还没正经过来顽一日的。”

贾母这么说了,崔太夫人方才作罢,众人重新叙了座位。自然是崔太夫人居中,贾母和老太太左右相陪,俱是一塌一几,有海棠式的,有梅花式的,有荷花式的,有葵花式的,有荷叶式的,有方的,也有圆的,各式不一。老太太之下,是许太太,余下人等,一应排开,都是一椅一几。

这一件大事了了,老太太就一心念着林珗和卢慧娴圆房的事。因不肯委屈了卢慧娴,林珗又中了进士,几个小的又除了孝,定要好生热闹一番。便着人去庙里挑了好几个吉日,又亲自挑选了一番,方才定了日子,一应亲朋故交都下了帖子。

林海已料着,便说:“正是犬子。”

老太太便道:“他倒是时常念叨着你,你们父子陪着他说说话也好。近年年纪大了,越的方,见了懋儿和志儿,也没个笑脸,成日里见了就问书,若有不对便要骂,两个孩子也不敢往他跟前去。”又向卢慧娴姑嫂三个和崔嘉怡说:“你领着你嫂子姐姐妹妹见了老爷还是过来我这边,你祖父说起话来连饭也顾不上的,别教她们也陪着。”崔嘉怡答应了。

只因张凤娥每日中饭后必定要陪老太太一个时辰,或是念经,或是数佛豆,有时黛玉也去,才有这一说。

这里贾母听了,自是舍不得,因说:“好容易见着,我再是舍不得,你们且回去,说给珗儿媳妇听,就说我说的,林丫头和张丫头再陪我几日,到时候叫她琏二嫂子送回去。”

黛玉见他这话大有不通,与他之前言行也多有不符,遂问:“可有说法?”

黛玉身边伺候的仍旧是红绡和香橙并她奶嬷嬷苏嬷嬷,张凤娥带的则是老太太给的一个名叫琉璃的二等丫头和她从家里带来的叶儿并一个教养嬷嬷。

这一日,正好变天,乌云密布,似要下雪的样方。

贾琏道:“家里都好,就是老祖宗想林兄弟和林妹妹了,从收到姑父的信,便天天盼着,料着姑父这几日就要到了,天天催我过来守着。”说罢,又说:“姑父和表弟也乏了,不如先上轿,老太太妹妹们那里还有侄儿呢。”

却见她虽怯懦,倒也知礼,心里便添了几分喜欢,忙上前携了张凤娥的手,不教她行礼。

林黛玉忙起身相迎,方至暖阁门前,便见卢慧娴已经进来了。看见林黛玉,卢慧娴忙摆手,示意红绡拦着林黛玉别上前,“我这一身的寒气,看冷着你。”

“混说什么?这读书的事儿,哪里能如此?今儿下雪,路上不好走,我便要告假,那明儿下雨,路上更是不好走,岂不是也要告假?咱们这边的天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年三百六十日,恨不能有三百日下雨,那不是不必读书了?”黛玉正色道。

贾母这才想起来,立时就指了王夫人骂道:“我于今年纪大了,才敢偷个懒儿,把家里的事儿都交给你,又有凤丫头帮衬,她年纪轻,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怎么你也这样糊涂?于今家里竟乱成这样,他们爷们书房里的事也能传到咱们内院里来,到了明儿,内内外外的几层门只怕都成了个摆设,你不要做人,家里的女孩儿也都不做人了不成?”

贾宝玉笑着上前请安,说:“原该赶早过去拜见刘先生,不过也该先去学里辞了才是。昨儿晚间才想起来,各处已落了锁,不好过去。孙儿想今儿还是去上学,待下了学,与先生说明情况,待下午再过去拜见刘先生,也显得郑重。”

赖大家里的四个不比贾琏,回家换了衣裳便忙忙地过来了。

这话正印证了红绡方才的猜度,如此,便又后悔起来。黛玉原因贾家要接了她家去而恼了外祖家,这会子又把这东西拿出来,不是招惹她么。

进了回事厅,纵管事娘子们已经在外间候着,没有通传,不敢擅入。卢氏进去,依次传了人进来,回事领对牌,竟无一件错了的。

季嬷嬷果然不大相信,叹道:“竟有这样的事。”

黛玉招了红绡到跟前伺候,见香橙没瞧着这边,就把早上香橙闹着要去书房的话说了一遍,又问:“是个什么缘故?”

卢氏这才知道,黛玉早猜出是香橙放的,戏弄了这一屋子的人,对这个小姑子是又爱又恨,便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咬牙骂道:“淘气。”

林海道:“说这些话就外道了,两家离得远,表兄弟之间或许在外见了面都不认识,你难得来一次,他们陪你原是应该的。本该请你来顽的,反而要你跟着操劳,教我过意不去。只是你姑妈才去,家里也不好热闹,我就不多留你,等出了孝,再请你过来,到时候再好生热闹热闹。”

黛玉似乎被吵着了,忽而扭动了几下,林海慌忙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黛玉往林海怀里偎了偎,抓着如海袍子的手也紧了紧,这才砸了砸嘴又睡熟了。

说着话,两人已走到一处,卢氏挽了黛玉的胳膊,两人携手往屋里走,黛玉便说:“原该我过来,怎么好劳动嫂子过去。”

卢氏便笑着喊了声妈妈,不必人吩咐,香螺就喊小丫头搬杌子,念珠已起了身,让郑嬷嬷,说:“我坐着倒不自在。”

红绡也跟着凑趣,“大奶奶既吃着好,那我就替青鸟讨个赏。”

黛玉猛吃一惊,顿时又惊又怒,就见凤姐儿走到她和宝钗前面,沉声问一旁的婆子媳妇,道:“这是哪一个?这园子里都是太太奶奶姑娘们,冲撞到哪一个,你们还要不要活?”

虽是骂婆子,未尝不是骂他。

贾瑞顿时紫胀了面皮,忙作揖赔罪,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又拿眼睛往她身后的宝钗和黛玉瞧,“冲撞了两位妹妹,这里给妹妹们赔不是了。”

他这样说,凤姐儿倒不好作,仍是沉着脸,说:“太太那边等着我们呢,你先去罢。”

贾瑞答应着,却拿眼睛不住地观看凤姐儿三人。

凤姐儿是个聪明人,见他这个光景,心里已猜着分,暗忖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有没有那个命。”有心收拾他,只是此刻不是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