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慧娴和程灵韵总共也就见了几回,头一回就是崔老太太八十大寿那天,后来两家订了亲,程灵韵出来得少了,见得更少,便是见了,她们一个是当家奶奶,一个是未出阁的姑娘,也不在一处,说不上有多少交情。若换一个人来说,自当是客气话。但程太太说这话的神情不大对,倒像是认真的。卢慧娴就觉着不对,细细瞧程太太面色,见她双目无神,似不认得她的样方。

池塘边的亭子早已打扫干净,得了她们进园子的信,便又小丫鬟脚不沾地地走开,不一时,便又婆子抱着几个红木填漆大捧盒进来。等到她们进来,酒也得了。

镇国侯在前朝时就是北疆守将,太祖打天下时,为保一方百姓免于战乱,便降了太祖。这么些年来,一直守着北疆。

吃罢饭,丫鬟们倒了茶来各人漱口,随即捧上几样瓜果。

“姑娘来了。”

众人都知林家子嗣艰难,到了林海这一辈,虽只得一个嫡妻,身边一个伺候的人没有,却得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孩儿。外面有笑话林海的,也因这个而不能笑不敢笑。

香橙登时哭丧着一张小脸,手里端着碟子,不知是该放下还是拿走。怯怯地看向黛玉,似要黛玉拿主意。

香螺和玺儿两个早上前仔细地把帘子拨开拿门框上挂着的绦子系住。

卢太太带来的几个大丫鬟也四周围着,一时多了好些人,林飞也只当是和他玩,越的兴头,专拣着人少的方向横冲直撞。丫头婆子们连忙跑着堵上去。林飞是个机灵的,见人都跑到这一边来了,他就连忙转一个方向,以更快的度跑过去,一群丫头婆子呼啦啦的又转过去围上。

琉璃一面放下茶盘,一面说道:“我才打叶子亲自送过去了。”三个人就吃绿豆汤并点心。

因此,犹豫再三,便主动提起回家的事。不想,昨儿收到信,又不是她父亲的笔迹,料想是陈氏回的信,却不知有没有她父亲的意思。所言之事,不说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说不出口,便是连稍微想一想也不敢,更兼又羞又愧,只恨不能从未在这世上活过。

她这样的人品,也不怪老爷心里眼里只有她一个。想到这里,又感叹,她何其有幸认得贾敏,又何其有幸嫁与林珗。这过日子,确实如贾敏所说,别人说好不算好,自己过得好才是真的好。她大姐夫也算是好的,屋里不还是有两个伏侍的丫鬟。

鸳鸯点了点头,说:“是这一张。”

宝玉仍旧作揖,说:“倒不为东西,为的是这份心意。”

林珺见张凤娥并不问,仍旧用碧螺春,就知老太太怕也是爱吃,又见老太太这般问自己,却是一片疼爱之心,恐自己不爱吃碧螺春,遂道:“我是什么茶都吃,也爱吃。”

听言,探春便说:“大俗即大雅,虽是俗器,亦是雅器。若论这酒,还就得这个配着才不俗。”

林珺也要去,张凤娥就说:“既这么着,你们逛去,我还是回去。”

崔太夫人并无诰封,见其中有诰命在,就说:“该我给你们行礼才是。”说罢,便要行礼。

这也是子嗣稀疏的不好,家里有个大小事,想个人帮忙,连个帮衬的都没有,外面的人看了,哪里能信这也是世家,实在不成个体统。就想起早逝的丈夫,夭折的儿子。想一回,叹一回。自己又转过来,想林珗这样出息,如今圆了房,来年或可添丁。林琰也十八了,今明两年总要定亲,慢慢也就好起来了。

榜单出来,许朗却不在,林珗中了第十六名。

老太太也笑道:“正是呢,我这里有懋儿媳妇她们呢。”说了又问大奶奶,道:“然儿说了几时回来?”

木鱼请了安,说:“还是老太太料事如神,想着姨奶奶必定客气,才打我过来,果然如此。”又与许大奶奶行礼,说:“老太太说,都是一家人,姨奶奶不必外道,多顾着哥儿。这样冷的天儿,一来一回,只怕哥儿受不住,”又向卢慧娴说:“姨奶奶若是还客气,定是大奶奶招呼不周。”

这几日在贾府中,说话走路,无一不得仔细,甫一见了吴亮家里的和钟良材家里的,黛玉和张凤娥俱是一喜,把旁的都丢到了一边,一心惦记着家去。

那宝玉也看不出来,见黛玉理他,越的无所顾忌。众姊妹见过贾母,各自落座,宝玉便挨着黛玉坐了。絮絮叨叨地问黛玉在家日常做些什么,听黛玉说每日早起要上学,遂问念什么书。

这边极小,不过小小六间房,三明三暗。黛玉仍旧是一个人睡,苏嬷嬷和鹦哥红绡三个在外面陪侍。

这一年秋天的大比,林琰便错过了,崔懋和许朗两个进了场,不想崔懋落榜,许朗又中了,是第八十七名。

林海便道:“今儿罢了,老人家上了年纪,这一路又是船又是车的,这几日身上有些不好。往后我们就在京里长住了,有的是时间。”说罢,又说:“家里还未安顿下来,你在老太太面前替我告个罪,明儿我再带他们兄妹过去给老太太磕头。”

见当中一人一身皂衣,便知是大奶奶了,张凤娥忙拜了下去,以嫂呼之。

“谁说不是呢?”卢氏脱了外面的衣裳,拿了手炉暖了手,才携了黛玉一起进了里边屋子。一壁走,一壁说:“这是把我当外人呢,跑到外面去做什么?身子可是自己个儿的,看冻着了,到时候可没人能替你喝那苦药汁子。”

玻璃上蒙了一层水雾,什么也看不见,香橙便叫喊着紫鸢,要她拿抹布进来。

王夫人和王熙凤都跪下了,邢夫人和李纨忙也上前跪下。

第二日,早饭尚且还未上来,贾宝玉还记挂着去见先生的事,早早地起了床,闹着贾母也起了身。

丫鬟们斟上茶来,贾母也不问没接来黛玉的话,只问贾敏当日是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丧,不免贾母伤感起来,因说:“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这一个,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我想着,林丫头必定像她母亲,敏儿素日写信也是如此说,便想接了她来,我只当见了敏儿的面。”说罢,就哭了起来。

黛玉也才想起苏嬷嬷来,连忙放下碗,探着头瞧帘子,见苏嬷嬷并不曾进来,便抿着嘴儿笑起来,道:“不怕,妈妈再不会说我。”又说:“今儿的梅子甜得很,你也尝尝。”

一时到了时辰,季嬷嬷等人伏侍着卢氏回去,季嬷嬷就说:“果然好规矩,人人算账都是好手,竟没有一宗错了的。”

卯初点卯,辰初在回事厅回事,辰正散。管事娘子里,又另立了两个人,防着临时有事时也有个人拿主意,这两个总管这些管事娘子,她们又管着下面一层的,各司其职。

原来卢氏回门后,家里的颜色物件尽都收了起来,不说床上用的,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这些都还是小物件,只屋里的摆设等物,大不大小不小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便不少,只黛玉这边屋子里的就换下三四箱子来。

小丫鬟躲躲闪闪的不敢说,倒是红绡看出来了,说:“妈妈也不必问她,定然的香橙,昨儿她就念叨着热,还未过端午,厨房里也未曾做冰碗,今儿早上起来又说要摘桃子,原来是算计这一缸子的冰呢。”说完,又问黛玉:“我们都不知道,姑娘怎么知道的?”

贾琏待要说些什么,林珗已起了身,勾了他的肩,就与林海道别,一面说:“表兄来了这些日子,咱们兄弟之间竟未好生说说话,我那里有好茶,琰儿求了我好几次,我也没拿出来,今儿正好一起尝尝。”

说到娶亲的事,林珗还是有些害臊,面颊有些烫。只他脸上却未显出来,冷哼了一声,虽未说话,林琰却收敛了些。

黛玉便笑道:“果然是作了嫂子的人,说话都与往日不同了。”

见此,念珠倒不好再拒,谢了恩,便要坐下,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黛玉就问:“是谁?”

黛玉便跟着说:“不是我为她说话,实在是她用了心。我不过略说了一句,你爱喝杏仁茶,今儿看是煮杏仁茶还是炖个银耳羹。她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起了身,怕过的手多了,那些果子放得短了多了或是早了晚了煮出来的味儿,一应都是她亲自动的手,一个小丫鬟也没用。我瞧着,比平日伺候我这个正经主子还经心。按着我的话,没个上等的红封,我看你也好意思吃这一盏茶。”

衣裳都是上半年做好的,放在一个柜子里,香橙提起,红绡就知道是哪一身,见黛玉点头,忙就过去拿了出来,是一身鹅黄的。

贾母示意拿过去给薛姨妈看,笑说:“倒还好,花扎得比上回的好。”

薛姨妈拿着一看,不是对称的摸样,一杆虬髯的老梅枝横过去,枝上上歇着两只喜鹊,取的是喜上眉梢的意思。意头老,花样却不是老式的花样。关键是做得好,喜鹊鸟儿的眼睛似活的。听见这话,笑道:“老太太可是打嘴了,可到哪里找这样孝顺的孩子。瞧瞧,这样好的活计,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老太太连句好话也舍不得说,就不怕寒了孩子的心?下回不肯再做了,看老太太到时候后悔。”

宝玉坐在贾母的另一侧,手里拿着香袋,道:“林妹妹再不会如此。”又央告黛玉道:“林妹妹,也替我做个香袋,也不用再忙活,就照着老祖宗的这个做。”

黛玉微微颦眉,道:“你屋里就没有做这个的?”

史湘云笑道:“林姐姐不知道他的毛病,从来不用针线上的人做的活计。他屋里也就一个晴雯的针线好,还是老祖宗给的,袭人管着他房里的事,本就时间少,针线也不怎么好,一年四季的衣裳也够难为她们的了。这些小东西,多是姐妹们你做一个,她做一个。那时刚学时做的不好,也亏得他好意思带出去。”

黛玉确实不知,笑道:“真真是他,也幸得家里有几个姊妹。”

探春也说:“时常我们也替他做一双半双鞋,也不知他这是什么毛病,若说针线上做得不好也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3号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