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爆炸之后,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三天五天还是半个月?总之醒来后的脑子里空荡荡的,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他才从半白痴状态慢慢恢复,将过去的事情一件一件拾回来,重新装埋进心里。母亲告诉他,是中学传达室的老杨头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把他从一堆碎砖烂瓦当中挖了出来,捡回了一条命。他不明白老杨头何以比村民和jing察赶到地还要快,事后也没有机会问一声。孙校长告诉他,老杨头救了他就离开了七星镇,至于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杜铭川看得奇怪,心说拿绳子干什么,再看这绳子觉得眼熟,忽然想起来这不是雷管的导火线么?李翠儿拉开旅行包拉链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一个个圆筒子,和这导火线一联系起来,立刻明白了——那是炸药啊!这一惊非同小可,杜铭川急忙跑下楼,朝母亲喊:“妈,要出事了,翠儿婶要炸龙窑!”一边喊着,一边跑出了门,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就朝山坡疾步奔去。

“找着啦。”孙铁柱的眼圈一红,“我换了工地,她找不见我,就在那工地上烧饭,要不是我回去找工头要钱……”

孙铁柱年前回过一趟家,说是转到了申州的一个大工地,还留了地址在一张纸条上。李翠儿一整年没见着丈夫,哪里顾得上听工地上的事儿,只把男人壮实的身体使劲儿按在自己肚皮上,等孙铁柱又推又拱地完了事儿,早就把纸条忘得一干二净了。女儿离家出走,李翠儿才想起那张纸条,再回去找的时候就现不见了。

“我是有几个学生在省城,可也不是通天的人物,不过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捞着,很快要成立青瓷行业协会,我嘛,捞了个会长当当。”孙天寿呵呵一笑,接着说道,“龙窑肯定会用的,不然金学农费那么大劲干嘛?听说是要重新招标,以能恢复传统工艺为标准。”

孙建业看出他的疑问,哈哈一笑,说:“这个原本是秘密,不过你也不算外人,我不妨告诉你,这东西是我埋下去的。不在地底下埋一阵儿,怎么能有古味儿呢?”他把手里的鬲式炉往水池子里一放,将水龙头稍稍开了点,任由细细的水流在釉面上流淌,便带着杜铭川进了屋,叫家里女人给泡了茶,然后才慢慢讲起了这仿古瓷里的条条道道。

“啊,我找你有事。”孙娜不知该从何说起,就问:“你每天都这样站着晒太阳,不热?”

一辆黑sè轿车朝这边驶了过来,虽然离得远,但车身在夏ri阳光下散着的金属光芒却异常耀眼,在这还没几辆小汽车的七星镇上,显示着它的高贵与骄傲。虽然不能很肯定,杜铭川大致判断出那是金学农的车,心里一动,手把龙头拐进了一条小路,将自行车停好,定睛去看那辆车。是啊,他现在有乎常人的耳目可用,为什么不利用这个去了解一下金学农在做什么呢?兵法上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要化解对手的屠龙术,至少也要知道对手用的什么招啊。

学校的传达室有点像镇上的小道消息集散地,这要归功于老杨头那爱扯闲篇的嘴。杜铭川知道像老杨头这种人,一旦起了话头,就一定会说下去,你不让他把话说完,他都觉得难受。只是金学农想买杜家龙窑的原因,连孙校长都搞不清楚,他老杨头又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无论真假,杜铭川总要听听,所以就等着老杨头开口。

杜铭川看过的报纸上总是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还有几份征得了老杨头的同意,用剪刀剪了几块小方块下来。

“您的意思是……这都是在演戏?”金海山似乎明白过来,却又有些想不通,“可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杜家也没这么多钱演这么贵的戏吧?”

杜铭川走出人群,望见孙娜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远处,就像空谷中的幽兰。他招招手走过去,大声说:“娜娜!我成功了!”孙娜没有看到那些美丽的瓷器见着阳光的那一刻,所以并不清楚杜铭川所说的成功是什么意思。杜铭川却以为她不忍心看见自己失败而躲了起来,所以不停地向她解释着。孙娜终于明白,原来那包粉末没有把铭川几个月的努力全部毁掉,原来铭川还是烧出了漂亮的瓷器,她抓住杜铭川的手高兴地跳跃起来。他们在山坡上跑着跳着,在花朵和树丛间转着。内心的负罪感在阳光下逐渐消失,孙娜觉得自己的身体轻快得像一只蝴蝶。

孙建业从没见过温和儒雅的叔叔这么大的火,被骂得愣住了。孙天寿深吸了一口气,说:“铭川这孩子前途无量,这口龙窑是他爹的葬身之所,谁要夺他家的龙窑,就等于结下了世仇。你只顾眼前利益,却将孙家陷于不义啊!你再想想看,孙娜可也算咱们本家,她做的事,除了你还有谁看见?现在连证物都在你手上,你还想事后揭,简直愚蠢至极。如果金学农反咬一口,任谁都不会相信你与此事无关。”

吃饭的时候,她借口说上厕所,独自一人来到了后院。洁白的月光洒在院子里,在她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黑影。走进调釉水的棚子,孙娜站在那一缸调好的釉水前,转身回头望了一眼,才将口袋里那包粉末拿出来。但她却没有注意到,一条人影正站在屋檐下黑暗的角落里,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晚上的时候,孙娜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把巧克力放在桌上,打开包装纸,用小刀将那块巧克力切成两半,又小心翼翼地将包装纸摊在桌上,铺得平平整整,用刀对半裁开,再将两个半块的巧克力重新包起来。

孙天寿眼皮一抬,奇道:“何以见得?”

杜铭川连忙站起来一一鞠躬作礼,又举杯敬酒表示感谢。别人他不知道,这孙建业可是有名的制瓷好手,做出来的仿古瓷能以假乱真,在这行里,只怕除了孙天寿,谁也请他不动。

杜铭川有点尴尬地回答:“我也想过,可龙窑太大,一窑至少几百件东西,一下子不好买,况且父亲不在了,家里没了收入,烧窑开支又大,总要节约着用,买泥比买坯便宜多了。就算自己拉不了,请几个工人来,也是划算的。”

金学农自然不会把杜铭川的话当回事,也跟着众人笑起来,直到孙天寿再次站出来说话。

孙天寿知道她误会了,笑道:“弟妹呀,我可不是想要你们家的龙窑。我是提醒你们,这龙窑占地大,又从事工业生产,光和村里签协议不管用啊。金家财大气粗,想要这口龙窑,我怕你们扛不住。”

那天他又见到杜铭川堵在路上,心里就一阵烦躁。而不妙的是,金虎突然对他说:“哥,俺不帮你打杜铭川了。”连亲兄弟都不帮了,金龙气得肺都快炸了,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去打。

“我们去找校长吧。”孙娜说。

那时候杜铭川总是扬着小脑袋问:“为什么我们不做别人家那种漂亮东西?”他总觉得镇上其他作坊生产的那些花瓶和茶壶又好看又好用,特别是那些东西还有着各种各样响亮的名字,比如玉壶9、将军罐、提梁壶等等,而自己家生产的骨灰盒却连说都不好意思说出去。

杜铭川决定先去坟上拜祭一下父亲,再到龙窑里仔细查看一下,说不定能现点什么。

黑sè的桑塔纳依然停在村口,杜铭川没有避开,大模大样从车边经过,却没看见金家父子,便带着孙娜回了家。

学校里那些漂亮女生,除了家里和他家一样有钱有势的,还有和孙天寿走得比较近的,剩下的哪个不被他摸过碰过,就连高中部的也没几个逃过他的魔掌。他听说孙娜是初一新生里少见的漂亮胚子,早就盯上了。此刻好不容易找到个占便宜的机会,却被杜铭川抢了先,心里哪有不气的道理。

金海山说:“钱的事没问题,可杜家不是把坟给建在窑尾巴上了吗?这要是买回去得多晦气。我们厂长的意思是,让他们把坟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