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除了海青垂着脸,皆是笑得意味深长,那等子赏的哪是花么,怕不是富贵公子便是风流雅士,甚至未来夫婿更在其中。若硬是说有花,那也是娇艳如花的那些子姐儿们了。

少年沉默了。就着外间的火炉伸出手烤了烤,却是不敢进得内间的,只是母亲的声音尽管与他有隔却异常清晰有力。

海青神色不改,只是心里却沉了几分,指头揉搓花苞的动作没有停顿。

老夫人也想一视同仁,可这毕竟不现实,想着海青被人嘲笑,她又何尝不雄,哎,但想到她不仅仅是海青的外祖母更是相爷夫人,是爷几个的母亲,哥几个的祖母,她只能将海青摆在末尾。

十六岁那年,他只是看了那个人一眼,从此他的心竟匍匐不前,永远跪于他的脚下。那是一代帝王的意志,虽然只是一个眼神,却最终在他身上烙印下了永久的记号。

海青从饰匣子里挑了一只纯银花头小碎银步摇就着雪绒花插入小月髻里,只留长长的穗子坠下。又让长乐取来指宽绒带子缠着一根长长的银链子从空里松松地绕出一圈圈捆出半桥。

海青听着长乐三人越聊越远,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也是温暖一场,随手抓了几颗松子儿剥了起来。

这时候锦婆婆却是带着府上膳食堂的丫头上了来,“奴婢惜竹见过八小姐。”

南宫菱一心挂在白衣少年身上,早呆不住了,只是面上却还要作欢喜状,“原是该留下陪陪妹妹的,只是祖母午睡醒来还需要伺候,姐姐也是呆不得多久的。”

这种心志……知寒的嘴角缓缓仰起,一抹傲世的笑意充斥其中,“早该如此了。”

在一杆人震惊的目光中,海青就像是头愤怒的母狮子,几步跑上前伸手便是在白衣男子的棋盘上一通乱搓,“是非黑白自在心中,要这捞甚子形式作甚么,一杆子打翻重整岂不是更好。”说着更是夺过白衣男子手中的棋盒哗啦啦地尽数将棋子倒在了棋盘上,一时间噼里啪啦溅得黑白棋子四射。

“相信自己,你能行的。”海青握着长喜的手一紧,只觉得这丫头瘦是瘦,却给人一种温温厚厚的感觉,就是她身上的气息也是温和的,倒是有些出奇。

“不好啦,不好啦,八小姐的丫鬟被表公子扣住了……”被海青派出去找长乐的婆子一拉风地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却不料与正往外走的永宁姑姑撞了个正着。

此后表姐与姨母的生活自不必说。听说这一消息的海青当时还暗道害人者终害己。怎知当晚一觉醒来已是到了十年前的今天。

老夫人满脸慈笑,“姐妹间亲热也是应该的。”

“谢过二舅母。”海青身后的丫鬟自主接过锦盒,福了福身。

众人虽有说有笑但哪个不是耳尖心明的主儿,老夫人的低赞声虽小,却实实在在地在众人心中架起了杆称。

但外人又怎知其中厉害,丞相大人三朝为官,膝下五子却无一人入仕,子女婚事除却两个女儿高嫁,五个儿子娶的却尽是凡门小户,甚至于六个孙子也是随性而致,并无精心培养。以至于,满朝皆知丞相大人为官为臣可数上品,唯在子孙问题上落了下成。

等闲莫轻视,何愁争晖时。

被唤作小姐的人儿却是身子微微松动了番,宛如小猫咪般蹭了蹭软锦团绒抱枕,那双因为犯困而半眯着的泪眼缓缓打开。

海青并未出声,却只是点了点头,由长乐搀扶着,后头跟着老夫人派来的嬷嬷姑姑等共计八人,连同海青长乐在内合计十人,为全数。

长乐这丫头也是难得的知道场合,虽心头好奇,却压制着忍不住要四处瞄看的眼睛。

步行了一刻钟,海青才算是看到明珠所住的院子样貌,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清爽简洁,就是院门雕花内里的走道和廊子里的灯笼都很简单,丝毫不奢华。

明珠的闺房布置亦是简洁的,除了内卧和外厅隔开外,其余小厅却是已屏风书架或是载图卷布分开,唯一算的上精致的怕也就是那张梳妆台了。

海青是一人入内的,明珠早先已是避开,她要做的便是将床上的一只小小女娃娃枕藏起来,然后在屋外等着明珠进来寻找。

海青寻思着早先明珠寻子枕花了小半刻钟的时间,这有着先得男再得女的习俗,便寻了个不是很让人留意的地儿把女娃娃枕放好,才转身出了屋子。

果然海青一出来避开,那头明珠便进了去,约莫一刻钟,海青只听得外头高呼,“全了,全了。”方才想起自己此前在等候时候听得的“有了,有了”,不禁觉得好笑。

海青倒是没有看到那个藏子枕的男孩,据说是侯府毫哥儿好友的幺弟,这会儿正由毫哥儿招呼着呢。

至于这位毫哥儿?

海青微眯了眼,伸手摁了摁太阳,却实在在没什么印象。

“八姐儿可是累着了?”明珠的声音很是温暖,音色也是清亮的,给人的感觉就是很舒服。

在领时候分神了,海青有些不好意思,“许是昨儿个晚上没睡好。”

“可是紧张的?姐姐到今儿都很紧张。而且是忧虑过于紧张。”明珠倒是很直接。

海青只觉得这明珠虽说妆画得很厚,性子倒是直白的,不禁有些喜欢,“姐姐性子容貌都是好的,就是妹妹我都颇为欢喜,又何况是与姐姐有婚缘之人,姐姐又怎会有忧虑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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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听得海青如此说,眼神却是一黯,“如真若妹妹所说,我又如何会拖到这般年岁方才出嫁。外头传言之多,我不是没听过,却实在是无法辩解。”

明珠说着伸手摸着自己的脸,眉有酸楚,“我这张脸已经被盖了数年,习惯了这么久,就连我如今都无法面对自己的真容。母亲找了那么多姐儿,却是无人答应过来,却是因为她们着实怕我借了她们的脸。”

海青一愣,心里也是着实一惊,自己确实是没这番想法,“莫不是姐姐也与她们一般见识,这样反倒平白落了她们口舌了。妹妹虽不醒事,却也知晓女儿家家的最是不得轻贱的的道理。她们越是低看自己一等,自己就越是要信自己一分,这过日子无非就是是非纷扰不断,唯有信自己才是真的。”

明珠自幼性子坚强,只因她是长女,又有父母为榜样,却非她有自信,如今听海青这番一说,心里顿时震撼不已,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接话,许久之后,方才叹道,“今儿我算是明白当年母亲的选择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自信了。现在想来,我却是连母亲的十分之一都未能学到。倒是妹妹……”性子里的某些地方很是像母亲。

海青侧目,却未问明珠未说完的话。

“我瞧着妹妹编制的百结禁步很是漂亮,倒是有一双巧手。”明珠想到海青带来添妆的好些物什虽不很贵重却刹是精致的样子也是很喜欢。

“姐姐谬赞了。姐姐喜欢就好。比不得姐姐女红中馈样样精通,妹妹这只是小道,打时间来着,却是做不得数的。”海青赶紧摆手道。

明珠见海青毫不做作的样子,一时间也是颇为欢喜,“眼下虽是大雪天,但在亭子里吃热锅最是爽快,妹妹可要试试?”

海青听着也觉得不错,倒是没有推诿,大大方方地应下了。

后院倒是有大中小三座亭子,明珠挑了背风处的小亭子,果然入得亭子,四周的雪却是下得柔和很多,也不多风了。

海青褪了袖笼,坐在温热的空心石凳上,里头早就烧暖了,凳子四周更是罩着冬绒平面上亦有垫子,坐着异常舒服。

落坐后不多时,却是热锅滚沸时。

一旁的丫鬟晓紫不慌不乱得先给明珠和海青各盛了碗汤,正要下菜却被明珠阻止了,“妹妹,这吃热锅最是要自己动手才味道好。”

海青点了点头,顺带喝了口碗里白浓道汁,看着里头冒出的猪蹄不禁蹙眉,心道怎得又是这个?

明珠却是哧笑道,“这可是专门为妹妹备下的,味道如何?”

海青不禁红了红脸,憋道,“很浓很香。”

“什么香不香浓不浓的,我只闻到股怪味儿。”一道清朗的男声突然从海青脑后响起,带着股谁人都可以听得出的不耐和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