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厩中一个年资较轻的驯马师连忙安抚下身边躁动不安的白色骏马,慌忙之中还抽空回答了陈思高的问话,“回陈大统领,陛下今天下午要骑的神驹甘罗不知怎么忽然躁动了起来,小的正给它喂伏心草呢,以免它下午惊扰了陛下。”

季和裘一手柱着腮,一手缓慢地翻阅放在床上的书卷,头也不抬地问道:“陛下在看什么?”

云小天语重心长地说道:“不是朕想为难自己,而是这片江山需要朕啊,如不能早日回归朝政,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云小天没看出来,他点头道:“那你们快回去休息,大家跪安吧。”

“陛下抱稳。”季和裘不容拒绝地说道。

花球不知道去哪个泥坑里滚过,浑身都是淤泥,把毛都粘成一块一块的了,云小天怕它着凉,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拿着不算干净的丝绸衣袖认真把它身上的污水擦干,如果不擦干净感冒了的话,花球说不得得去半条命,不能马虎。

果然如他所想,他刚一睡着那种浑身散架的痛楚就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恍惚地看着这片被竹叶包围的美丽星夜,夜空虽美,但他现在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他现在疼得就想骂人。

陈思高犹豫了片刻后,道:“回禀陛下,陈仔细地思索了一遍,这宫里出身于西颜国,且地位显赫的只有太医院首辅郑烨和……渤美人了。”

季和裘脸上血色全无,听到云小天终于问起自己,眼底闪过一丝委屈,别过脸去,好像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小宝:“回陛下,据说是太和殿发现了可疑人物的行踪,禁卫军统领陈思高将军正率众全力缉拿贼子,陛下不必太过忧心。”

云小天:“……”我要是记得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在加班。”

哎,往事无需再提,总之最近这一段时间以来,他都生活在被季熙支配的恐惧中,不然也不至于做那种荒唐的连环梦了,更好笑的是,梦里面他们两个人的身份居然刚好反了过来,云小天做了一把大魔王的顶头上司,这事他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十分神奇。

小宝也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臣已无大碍,多谢陛下关怀,”季和裘走近书桌一看,发现宣纸上被云小天胡乱涂涂画画,不禁莞尔,“陛下这是?”

接下来的几天,众大臣好像约好了一样,每天固定一个时间来御书房商讨政事。

云小天心里疼得哇哇叫,面上却依旧一副愤怒到极点的表情,像云华这种正直又传统的皇帝,如果突然被臣子这样冒犯的话,估计会比他这会儿生气得多吧,他再做些什么表达愤怒比较好呢……

外省令周青喃喃道:“减免两……两成税收?”

“臣……”

承光殿由两部分组成,前殿是平日里用来和大臣们共议国事的议事厅,后院才是用来批改奏折和写诗作画的书房。

一听到他说“像以前一样”,小宝顿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陛,陛下有此宏愿,自当,自当是再好不过了。”

云华从小天资聪颖,三岁能文,五岁能武,为人谦逊纯良,照理来说应该是个很好的太子人选,奈何他们这一代皇子都跟开了挂一样,个个天赋卓绝,才华横溢,是万中选一的惊世之才,于是资质还不错的云华跟这些妖孽一比,就完全不够看了。

云小天看着那跟福公公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冷静老成,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

不过这会儿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没过多久,睡意又上来了。

云小天冷笑不已,他根本没把相亲男的话放在心上,他等着的,是接下来的好戏。

第二段恋爱发生在大学时期。对方是一同在学生会活动的室友,室友长得斯文干净,虽然不是很帅,但气质真的很好,人很温柔。

“别怕,抓紧我。”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又往前递了几分。

云小天抬起头,对方的眼睛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对视的瞬间,居然把他所有的害怕都变成了勇往直前的决心。

大不了……也就是醒了嘛!他该吃吃该喝喝该上班上班,该赶稿赶稿,有什么大不了!

阿西,豁出去了,国相这么弱鸡的身体素质都跑来救朕了,朕能怂吗!

他一咬牙,渐渐松开了在马脖子上扣得死紧,指节泛白的右手,艰难地控制住身体平衡,极其缓慢又极其坚定地握住了季和裘的手。

双手相握的瞬间,两人悬起来的心同时落地了。

季和裘紧紧攥住手里因为害怕而冰凉一片的手,以他的骑术,本来事情到这里已经可以算做尘埃落定了,可谁知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本来直线奔跑的甘罗突然发出一声失控的叫喊,它的头部开始剧烈扭动起来,前进的方向也变得难以捉摸,它狠狠地往提花的方向撞了过去,单手相握的两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力。

云小□□季和裘的方向摔过来,季和裘情急之下只能松开握住缰绳的手,翻身去抱云小天,二人就这么一起滚下了马背。

幸好在关键时刻国相拉着他往旁边顺势一滚,否则的话,他要是直直摔倒在地上,估计肋骨都要断掉两根才行。但饶是如此,剧烈的疼痛也还是传遍了肢百骸,云小天没来得及喊痛,忽然头顶一暗,一个巨大的马影挡住了太阳,甘罗的两条前肢对准了云小天,就要往他胸口砸下——

这一蹄膀下去,以云小天的身板他肯定扛不住,轻则胸腔碎裂,重则……嗯,估计他要和这个连环梦说再见了。

时间仿佛停留在这一刻。

被摔开在身侧的季和裘看着这一幕,刹那间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

这一幕太过熟悉,他仿佛又回到了白山狩猎的那个雪夜,虎王的利爪与眼前甘罗的前蹄重合在了一起。

那一次,他救了云华,那是他一生最后悔的事情,他发誓再也不会对这个人性命相付,可是这一次……

季和裘毫不犹豫地飞身扑了过去。

咔嚓。

他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喉头一甜,血就从他的嘴里喷了出去,喷得二人身上到处都是,就连云小天的脸也难以幸免。

“陛下……”季和裘虚弱地唤他,一开口,血又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云小天惊呆了,哪怕甘罗转身跑走,留下他们两个人趴在草地上他都没有意识到刚刚那下发生了什么,直到季和裘叫他他才回过神来。季和裘身上白貂裘上沾染的点点猩红的血迹,那么刺眼,那么醒目,仿佛在提醒他,这不是幻觉。

“快叫太医!回太和殿!”云小天高声喝道,整个马场都响彻着他惊惶的声音。

随后在场所有人都往这边跑了过来,陈思高动作最快,他小心翼翼地把季和裘从云小天的身上扶起来,背在背上,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云小天后,平稳地跑动起来。

云小天根本无暇注意陈思高的眼神,他整颗心都吊在奄奄一息的季和裘身上,看着他脸色越来越白,云小天的脸也跟着白起来。

“陛下,您没事吧……”

“陛下……”

周围人的声音他都听不见,他好像失了魂魄一样跟在陈思高的旁边,直到季和裘带着血迹的手抹过他的眼睑。

“别为我哭。”这是他晕过去以前最后说的一句话。

云小天顿时怔在了原地,陈思高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了他两次,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陈思高欲言又止,然而此时还是救人要紧,所以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便背着季和裘消失在了宫道尽头。

云小天看着他们的背影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手指缓缓摸过季和裘摸过的地方,发现上面水渍一片。

他还真的哭了。

可是怎么会?这只是个梦而已。他连自己在这梦里挂掉都不难过,为什么一想到季和裘会为他而死他就这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