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简低头不语,净安师太心道果然如此,就道:“这么说来你说的这个仇人,便是他?”

许世卿当然明白现在是他救了自己,但他救了自己也等于自救,他喘了喘气,情绪激动的道:“这一次你必须得信我!我是来给你报信的,阮红娇有问题,刚刚就是她将我抛下了山崖……我总不会自己跳下山崖冒着生命危险来冤枉她吧!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

山路崎岖,他只有弃马而行,将马匹留在了山下的小店里徒步上山。虽然舟车劳顿加上一夜无眠,他的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但他完全感觉不到,离慈净庵越近他就越觉得亢奋越觉得期待。

这时住持师太从里面也出来了,见这一母一子相见也替他们高兴,便说道:“温施主,身体肤受之父母,你明明知道净安师太不忍见你不爱惜自己,还跪在冰冷的地上做什么,还不扶着净安师太进去?有话也好在屋子里说,站在外面像什么样子。”

绿鸧从窗户飞出去,快得如一道绿色的影子,眨眼就不见。

“我外祖当年是药王谷的掌门,却被自己的下属下毒至死,我母亲虽察觉了其中的蹊跷,但因敌人势力强大只得忍辱负重,假作愚昧无知,后来她遇上了我父亲,在我父亲的帮助下得以报仇雪恨,只可惜药王谷经此变故,从此四分五裂,无力回天了,于是我父亲就将她带了出来……后来两人成了亲,再后来就有了我大哥……”

她想着自己是不是老了,为什么竟会有一些些留念,一些些不想走,或者真是如此,即便人不老心也老了。

许世卿伸手指着桥上的女人问身后的郝大哥,道:“郝兄弟,你仔细看看清楚,那是不是你认识的阮红娇?

那蔡主簿便从中作着和事佬,一边安抚阮红娇一边给许世卿使眼色,催促他爽快一些,许世卿这才不情不愿的道:“日前……许某行事荒唐,还望阮老板……海涵,如今许某已经……悔悟,特向阮老板致上歉意,请……阮老板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

温简听了他的话,停顿了片刻,好似在想其中的关联,令许世卿产生了一些希望,可是不久,温简就道:“你不能只凭你的想象就对某个人定罪,黑山寨被屠的时候,阮红娇还睡在梦里,刘白凤自己糊涂才会拿我出气,掳走她也是为了威胁我,他死的时候我也在场,你怀疑阮红娇也就是连我也不信么?”

或许溺水的尸体不用检验得这么彻底,但许世卿这时已经在刚刚的过程中恢复了元气,果然仵作还是应该做仵作该做的事才对。

“因为阮红娇?”许世卿才懒得相信他的解释。

今日阮红娇是有意过来看他,送饭不过是借口罢了,因此做饭也做得早了一些,现在还没有到饭点,于是她望着温简,笑眯眯的摇了摇头。

温简见了县衙夫人及小姐,站住行了礼,李小姐冷着一张脸,把脸扭过去不看他,只有夫人与寒暄了几句,那温简听明了她们的来意也就不走了,直接将她们带去见阮红娇。

“我。”温简道。

“正是。”

外面细雨蒙蒙,温简既没打伞也没穿蓑衣,身上已经被雾般的湿气浸透了,此时喝一碗姜汤去去寒气,却是正好。绿儿领命而出。

阮红娇身上多处鞭伤,手掌齐腕而断,失血过多昏迷,游医将她救醒,研碎采摘的草药为她包扎治疗伤口,待到天亮又将她送回太平镇上。

白晚走到他身边,仰头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五哥,不要管我——”

刚刚生龙活虎的白晚瞬间犹如电击般一颤,强忍剧痛,立即转身抓住了“少年”的那只手。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时运,衙门的人因为喝了些酒,防备的就松了一些,令他轻松进来,轻松出去。

待到下人都赶了出去,她磨磨蹭蹭的去了阮红娇的床边,犹犹豫豫的道:“喂,你还好么?”

温简虽然衣裳也尽湿了,可毕竟是习武之人,又不用避讳人,自然可运功御寒,故而并不着急,只是心恐阮红娇不耐寒,他道:“你不用管我,你换了衣裳就裹上被子躺一会儿,我叫人给你送个汤婆子过来暖暖,不然以你的身子骨,定是要害病的。”说罢,也不等阮红娇说话就转身离开,出门的时候把门关严了。

那位李小姐盛气临人的先开口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送菜的丫鬟以为听错了,愣了愣,才去拿了送来,然后那哥几个都换做了海碗。这下他这桌其他人是安全了,都笑眯眯的望着温简以一敌众,最后饶是他也撑不得了,趴在桌上装醉。

山贼临死之前只说了“女人”两个字,马上他们就在地牢找到了一群女人,这实在是让人搞不懂,当他提到“女人”的时候,究竟是想说什么。

因这一带有不少商客过往,因而一路不乏大大小小的贼寨,后来在各个镇县的围剿下,消灭了不少贼寇,各寨经历了突围逃亡,以及大寨吞小寨的内部耗斗之后,幸存下的都是一些亡命之徒,而太平镇附近山道上的这一伙,名曰“黑山寨”,人数约有百余人,仗着人马彪悍,地形优势,一直苟延残喘至今。

太平镇气候干冷,一年里几乎只有冬夏两季,春秋天气总是一晃而过,现在虽然已经快三月了,可天气还是犹如严寒中那么冷。

那阮红娇见他没有拒绝自己给他做的饭菜,唇角微微上扬,但并没有跟进去,反而走开了几步,站在了门外的一株梧桐树下。

捕快们一惊,突然恍然了,为什么他们来的时候李掌柜在往外面送客,为什么刘三石在点菜的时候说厨房没菜了,为什么后来李掌柜冲进来说又有菜了,一切的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这种苦日子又熬过了几年,日日看着那一家子亲热,公婆疼孙子,丈夫宠小妾,阮红娇真是暗暗催泪,只恨自己是女儿身,虽心有不甘却是半点不由人。不想某一日,丈夫又出去游河,竟然失足落水淹死了。

可那阮红娇也非轻易就范的女子,被吃了一记暗豆腐,脸上微微一僵,又不敢动怒,只是后退了两步,不肯入座,唤刘三石再去取个杯子来,以茶代酒要敬各位官爷。吩咐完毕,才笑吟吟的道:“还望诸位官爷海涵,奴家身上有孝,只得以茶代酒敬诸位。”

前事交代完毕,再说昨日清早那一桩事的后续。

之前他顾不上仔细看那女子,现在才现,她穿着一身白衣白袄,刚刚被他投出去的头钗也是银制的,心中便有数了,这是一个失了丈夫的寡妇娘子。

在一片悬崖之下,他看到“自己”抱着一颗松树,惊慌的向正在下坠的一个女子伸出了手,但是“他”什么都抓不到!

“绿螯蛛,全身莹绿,犹如碧玉。”她再答。

“他是我的师父亦是我的生父,他给了我第一次以及第二次的生命……所以,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永远也不会出卖他的原因了吗?”白晚问道。

虽然此人罪大恶极,然而如此骁勇彪悍,当场之人,无不动容。

几乎是同时,温简的剑尖滑过了白晚的肩头像丑汉刺过去,而丑汉也用手中的狍子向着白晚肩头的那柄剑尖砸去,白晚看到丑汉砸自己的肩膀,也下意识的像另一边躲开。

出卖别人是因为有利可图,每次崩溃都是从一条小裂缝开始。现在白晚连白墨都可以出卖了,何况只是当年照顾过她起居的“丑叔”?

听到这个名字,白晚怔住了。

忠义侯府的书房里,依旧是一坐一立两个人。

温简了然的点点头,又问:“还有没有别人跟你们在一起?”

温简虽是六扇门的副指挥使,然而对临安地牢无管辖权,因此如果要满足白晚的要求,也需要回京请示他的伯父温侯爷才行。

……我知道听起来挺悲惨,但你不用那样看着我,我不需要你的可怜,因为那时候,我根本没有感觉,当一个人哪怕是个小姑娘心里只有求生的时候,生的任何事情都是麻木的。

若问白晚想要什么?

“说吧。”

白晚搓弄着自己的头,对他翻了翻白眼,摇了摇头。

白晚是个犯人,来这里是受罪的而不是享受的,温简可以只给她一小盆清水即可,但他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大约他心里其实是同情她的,虽然他应该更恨她一点才对。

没有异味没有残渣的清水,喝在嘴里竟然如此甘甜,这纯净的味道几乎感动了白晚,要知道这里犯人对吃喝是无法挑剔的,馊饭臭水倒不算什么,若是赶上牢头心情不好,连刷锅水都没得喝。

许世卿又问,既然我们是好朋友,那之前到底有什么误会?

温简不如白晚那种将谎话说得比真话还真的人,于是半真半假的道:“是因为娇娘,你嫌娇娘的身份配不上我,但我又待她一片真心,故而我们争辩了几句……”

许世卿心道,自己之前原来是这种管闲事的人么?然后又问了温简和阮红娇二人的身份,待到听到说温简是神捕世家的人他不知道什么是神捕世家,只觉得一听就很威风而阮红娇是个身体残疾的寡妇,于是又心道,看来我失忆之前果然是个重情重义,一心为朋友的人啊。

温简解释完了之前的种种,又宽他的心,道是等他养好一点就带他一起回太平镇,在太平镇住些日子,待到适应一些再做计较,如果说他仍对验尸感兴趣的话,他也可以为他寻一位好师傅教他。

等到他俩说完话,已经到了申时,温简起身告退,从他房里出来就去了阮红娇房里。

阮红娇见了他,第一句话就是说:“我想下山去买点酥糖,总不能一直叫许仵监说我骗他,你愿意陪我下山走了一走么?”

顿了顿,大约是怕温简不同意,她又加了一句:“山上饮食清淡,山下镇上的片儿汤面倒是很有名,现在下山,等到了山下正好是饭点,不如我们尝一尝那里的面再回来,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