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温简垂而立,顿了顿,道:“相信她很快便会撑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温简还在犹豫,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开。

“我想晒一晒太阳……可我还想洗个澡。”白晚歪着脑袋盯着温简,身子往前倾了倾,她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沙哑着声音缓缓道:“你能让我洗个澡,然后干干净净的晒一晒太阳的话……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

而在这里最深处的那一扇大门里,单独关押着一个女人。一个众所皆知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从凶器痕迹和武功路数上的确是雷鸣风格,然而死掉的那两个无辜侍女……如果是雷鸣干的,那我只能说,这些年,他已经变得我不认识了。”

温简敛眉,雷鸣这个人他有过风闻,总的而言印象不佳,但白晚既然如此说,他便道:“如果不是雷鸣的话,用他的手法犯案还留下线索,那么这个人一定与他有仇。”

“也不定然,也许不但无仇无怨,反倒有情有恩呢?”白晚想了想,道:“雷鸣被自己人出卖,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为人过于耿直,跟他打交道,你总得防着他现你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然后你就被大义灭亲掉了……呵,在黑道这种环境下,可不是每个人身上都是干干净净的。”

这个浑水池子里,各种结合都是利益的结合,不是你身正不怕影子歪就能无所顾忌的,要她说,雷鸣弄得自己身边的人离心离德,是很该自我反省一下自己的。

说到此,白晚想到什么,突然笑开了。

“雷鸣这个冤大头,说起来真亏了你们温家,不然可活不到今天,当年他身陷‘武安镖局’玉麒麟失窃一案,是你大伯温正阳还了他的清白,揪出了他的拜把兄弟阎月刀,后来‘乾州双尸案’,他又几乎已经人赃并获,却被你大哥温景逼出了他的妻弟关熙凤这个主谋,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哈哈,偏偏案子到了你的手里,你说,你们温家是不是前世欠了他,这辈子要一次一次的还他?”

这也正是温简对此人有所成见的原因,此人一次一次涉案,却一次次逃脱,他自然不敢质疑自家长辈和兄长,可潜意识里不禁会怀疑,为什么每次都是他?难道每次都是给人暗算了不成?

被冤枉一次情有可原,可若次次受冤,必然是有所根源的。

温简并不了解雷鸣,尤其是江湖中捕风捉影的传闻很多,令人无从分辨,但白晚了解,既然她如此说,便是对这个人有相当的把握。

“我懂了。”温简起身准备出去,临走又道:“如果这一次你是对的,我可以再答应你一个要求,只要不过分的话。”

“一言为定。”白晚抬头看着他,笑颜如花。

温简唇角略微动了动,似乎是笑了,又像是没有笑,他道:“一言为定。”

温简走了,那扇牢门便再次关闭。

随着牢门关闭,白晚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

黑暗的寂静中,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自己是一件死物,如她的生命也在关门那一刻从她身上抽离了出去。

不需要露出表情,因为除了温简没人会来看她,也不需要说话,因为除了温简没人跟她说话,连送水送饭的狱卒,也不会搭理她。

当一个人被关得太久,活着就好像失去了意义,温简在外面缉拿凶手,于他而言,时间紧凑而又充实,然而牢房中的白晚,却是像一个活死人一般,不知白天黑夜,不知时间流逝,她的思想逐渐随着她的身体一起被禁锢了起来,没有交流,也没有希望,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着自己枯萎。

这就是白晚会盼望见到温简的原因,这种日子,真的可以将一个人逼疯。而更甚的是,这样的日子,就是她剩下的全部。

墙角的蛛网结了织,织了结,蛾子虫儿的尸体被蚕食尽之后的某日里,那扇牢门终于再次打开。

白晚抬头,微笑,就像昨天才刚刚见到他一样。

而事实上,已经过了一个月。

温简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她眼中的还没来得及掩饰的盼望,他一身风尘仆仆,略有疲惫,看着她淡淡一笑,虽然很淡,但这次是真的笑了。

“你是对的,你想好你要什么了没有?”

她又说对了,雷鸣依旧是被自己人陷害了,对这个人的为人处事不表,对其间生的种种盘根错节之事也不表,现在犯案之人已经全部落网,于是温简便来此兑现自己的承诺。

就像用蜜糖喂食饥渴的人,嘴里尝着甜味,却咽着自己的口水。

若问白晚想要什么?

她想要的,实在太多了。

阳光是多么温暖,可惜的是今日阴雨绵绵,注定是晒不到太阳了,作为补偿,温简带她来到了地面上,在廊下准备了桌案,请白晚观雨。

白晚散腿坐在桌案前,桌案上是一壶空了的茶壶和一盒空了的糕点盒子,她背靠着墙壁,这个姿势虽然不够端庄,但让十分舒适,更流露出了之前她身上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洒脱之气,关键是,她可以不至于全然背负身上的锁链的重量。

温简则立于廊下,以手中的剑鞘点地,白晚则仰头痴痴的看着顺着屋檐往下滴落雨水。

雨水砸在地上,溅起一个个小水花。

“你不必一直守着我。”白晚带着迷醉的表情,喃喃道:“你知道的,我现在是一个废人了,你不必那么小心的。”武功尽废,链锁琵琶,插翅难飞,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这已经是艰难的极致了吧。

温简没有忘记,面前这个极致艰难的女子,仅仅靠着牙齿,就咬断了送饭狱卒的喉咙。

“你心里还在恨他吗?”温简突然问,当初废掉她武功的,正是“小温侯”温朔。

白晚眯起眼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略动了动,道:“我不恨他。”

“你说谎。”

“我从不说谎。”白晚笑了起来,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这句话。

温简自然也不会相信。

“你落到这个田地,不必怪他,他只是与你立场不同而已,你是贼他是兵……有时候立场决定了一切。”温简道。

白晚不语。

“他尽力保全你了,可能他做得远远比不上他夺走的,然而他已经尽力了,若不是他,你早就死得无比凄惨。”

温简说着瞟了白晚一眼,见她一直看向外面,于是犹豫了片刻道:“……我这次来,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刑部那边有人已经察觉到我到临安地牢的次数过于频繁,我没办法给出合理的解释……所以有可能,我以后很难得到许可再来看你。”

白晚闻言,猛地抬头狠狠看向温简。

人的心理很奇怪,一旦习惯了某些事情,当这些事不再生的时候,会觉得很失落,尤其是这意味着她的日子将会更加难捱。

温简现在说的话已经在脑中演练了许多遍,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他必须给白晚施加压力。

“我想帮你。”温简走到白晚跟前,望着她道:“我真的想要帮你……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第二次机会,而我也不能一直出现在我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我不是一直在告诉你那些人的事情么?这不足够让你给出合理的解释吗?我可以帮你破案!”白晚扶着墙起身站了起来,瞪着温简质问道道:“你想要知道什么,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把我关在这里自生自灭才是暴殄天物,我就是一个黑道‘百晓生’,我可以帮你在六扇门站稳脚跟,你的那些同僚和属下不会把你当做一个全靠祖荫庇佑的二世子,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让你去想办法打通刑部的那些人吗?!”

白晚的声音尖锐而急促,她不想忘记自己还是一个人,不想没有一个人来探望自己,不想被遗弃,遗弃在黑暗中自生自灭。如果那样的话,她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不够!”温简斩钉截铁的道:“你当这里是哪里?临安地牢,要犯重地,你以为我每次来这里很容易吗?我上下打点,费力多大力才能弄到进出的手谕……”

“那么你一开始就不该来!”白晚瞪着温简。

他制止狱卒对她的虐待,与她交流,让她能从地牢里出来喘息片刻,而连这一点点的善待也即将要消失,还不如一开始就让她自生自灭!

“……因为我受温朔所托!”温简大声道:“他在三年前为君魔寨当家‘万血王’阴息风所杀,那是他临死前嘱托我的最后一句话!”

白晚闻言,蹙着双眉无言的凝望着他,而他也回望着她。

雨滴打在屋檐上,出沙沙的响声。

“是时候了,这是最后一次你可以做决定的机会。”温简缓缓道:“你只有说出跟那个人有关的事,我才能继续帮你,否则,我将不能再踏足这里……你自己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