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头一桶冷水泼下来,将我从昏迷的太虚境界中强强的拉了回来。所有的感官都瞬间回笼,疼痛如跗骨之蛆啃嗜着我刚刚苏醒的意识。冰凉的水浸透了我本来就不厚的衣衫,渗进所有破损的伤口,一跳一跳的疼着,也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汗哪里是血,只红红粉粉的洇湿了一大片的青石板。

眼前的视线依然模糊不清,只大略的看得见先前的椅子上似乎换了人坐,那端茶的换成了美人秀娘。若不是有人从两旁拉着,我断不可能自己有力气跪起来的,突然的,我后知后觉得意识到,能够让美人欣然伺候,众人纷纷跪拜的除了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人,那个被所有人叫做爷的男人,还能有谁?想到这个我忍不住哆嗦了下,努力的抬头想要看清楚这个人的脸,可惜任凭我如何眨眼也只是能看个白衣似雪的轮廓,隐约觉得这人该是风流倜傥的。心理又不禁有些个失望,怎么能不失望呢?也许这是我唯一也是最后一次机会看清这个男人,看到他,至少在以后被折磨得日子里我还可以想像着他的脸,从内心深处咬牙恨他,诅咒他,而今能够让我憎恨的,却只是个白色的影子。

虽然视线模糊,依然能感觉到秀娘瞪着我的狰狞眼神,也能够想象到美人即便翻白眼可能也很美的,她用那更加妩媚的委屈的柔弱的嗓音,娇滴滴的向男人控诉着我有多么的不可饶恕,如何的洗破了他送给她的视若珍宝的衣服,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并令人拿了出来在他面前展示着衣服上的破洞,最后竟然委屈的潸然泪下作了结尾陈词:

“爷,你可一定要给奴家做主啊!”

言罢还用她那刚才用来擦嘴的帕子,无比娇弱的擦了擦眼泪,也不知道那帕子究竟是从哪里抻出来的。

从头到尾我也没支一声,也清楚今日终归难逃此劫,只希望死亡不要来的太痛苦。

“既是洗破了衣服,恐怕也是个不中用的,拖出去砍了手便是,秀娘又何必动这么大怒?气坏了身子爷我可是会心疼得。”

没想到这个男人竟如此狠毒,天籁般的嗓音却说出魔鬼的语言,手是说砍就砍得吗?难道砍掉还会长出来不成吗?砍掉也好,砍掉了我也就再也不用做这没完没了地活计,再也不用去清理下人们使用的脏污不堪的茅厕,也再也不会洗破任何人的爷送的宝贵的衣服。

“你们没听到吗,还不将这下贱的脏货拖了出去?免的阿脏了我的园子。”

没想到美人这时候倒是中气十足,一幅狠厉不饶人的样子。

闻言,那左右拉着我的婆子便要将我往外拖,也不晓得我会不会因砍掉双手而失血过多就此死了,真要死了也就解脱了,所以我并没有挣扎求饶,只任那两个婆子像拖一条死狗似的拖着我往院子外面走。

“我什么时候让你们拉她了?”

我不懂得这个端着茶碗形容举止无比优雅的男人究竟是如何思考问题的,所有的人如同被施了法术般扑通通的跪了一地,我也因为他这句话被象滩烂泥似的扔在那,背上的伤狠很的撞在石板上,我倒吸一口冷气,眼前突的一黑,好半天才缓过些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下我似乎能够看的清楚些了。

跪了有好一会子,那男人似是终于乐够了,这才仿佛刚刚发现地上的人一般说道:

“大家这是做什么,地上寒气重,快快起来吧。”

还貌似怜惜的亲自扶起了秀娘,那秀娘早就吓的梨花带露泣不成声声,抽抽涕涕的好不委屈,真真的把个我见尤怜演绎个实成实。

“爷……秀娘知错了,秀娘不该自作主张,可这个小贱人真真的是想气死奴家,如若不然奴家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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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还不忘踩我一脚,竟不知我到底与她有什么大恨深仇的,要至我于死地?这里的人当真不把人当人啊,死个人就如同踩个臭虫,即便踩个臭虫还有“扑”的一响,没想,到我这里竟然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曾给的,主子说你错了便是错了,更何况我这没有人权的,连活着或许在人看来都是不应该的。

拼了命的挣扎想抬起头,看看这个陷我于水深火热中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试了又试,冷汗从破了的皮肤上冒了出来,疼痛异常,终究还是栽回地上。我知道他在看我,用那探究而又充满趣味的眼神。

不甘的歪在地上,好半天才听到一阵衣物的絮絮嗦嗦的声音,艰难的挪了挪身体,终于能看见他的那双白靴子,靴子上的腿修长而健美只是大部分被衣襟盖着,那件衣服就被搁在膝盖上翻看,可惜看不到手,也看不到脸。

“我不是吩咐过吗?这个人平时只能做最低贱的活,这么好的衣服什么时候能轮到她来洗?难道我拨到洗月楼的丫头还不够多么?这里负责洗衣服的人是谁?看来你们都是不中用的。”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一个不小心把霉头触到自己身上。

没想这时候珠儿却哆哆嗦嗦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煞白的乒乒的磕着头,我能够感觉到他的头撞击到地面上时的震动,频率很快,也很有节奏,应该很疼吧,也能够看到她抬起头的时候额头上红红的一片血迹,也不知道会不会破相,她是个很漂亮的姑娘,虽然和秀娘比还是差很多。

“呦!这是怎么的了,珠儿,我又没有说你,你这是做什么?”

男人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似乎就是知道一切,偏偏还要象猫科动物一样戏耍一下爪子下的猎物。

“奴婢该死,请爷饶了奴婢吧,这件衣服确实是奴婢洗的,可是确实不是奴婢弄破的啊,今天中午奴婢去收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衣服上有个破洞,奴婢怕姑娘迁怒这才不得不说是她洗的,奴婢再也不敢了,请爷看在奴婢伺候姑娘多年的份上就饶恕奴婢吧……呜呜……”

“哎,我本来也不想惩罚你,可惜你家小姐最恨下人说谎,如果我就此放过你,你家姑娘不是太委屈了?我可不想留下个治下不严的恶名,来呀拖出去吧。”

好可怕的男人啊,我身体如同被冰针穿过,从头寒到脚,他怎么知道秀娘最恨下人说谎?有两种可能,一是秀娘真的最恨下人说谎,二就是在我被打之前他就已经来了,只是一直也没进来,直到我被打的半死了他才来看热闹。心里顿时一片汪洋,我几乎可以肯定的就选择第二个答案,闭了闭眼,一头冷汗,这比我挨打还要来的痛苦,因为你永远不知道结局,就如同在一间黑屋中,明知道屋里有鬼,却不能躲避,只能惊恐的等待鬼来袭击你。

没想到秀娘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拉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

“爷,珠儿从小就伺候秀娘,我二人情同姐妹,今日她纵是有千般不对,也请爷看在秀娘尽心尽力扶持您的份上放过她吧!秀娘再也不要什么五彩迩裳了,爷您就放过她吧……”

“秀娘,你记住这园子里并不是只有你一人,今日你要学不乖,以后爷也保不了你!哼!”

说完一甩被秀娘拉着的袖子,就负手从我鼻尖上迈过,大步朝院子外面走去,秀娘匍匐在地上只知道嘤嘤的哭泣,可是这回却是发自内心的悲伤。

没想到那男人却在快走出院门的时候突然停下,沉思了一下,似乎和谁说了声:

“带上她!”

我用最后残存的意识猜测,他指的是我,于是终于可以再次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