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复古的样式,但也不全是,很现代——”杨鹏围着我小小身子品头论足,“领子这样立起来非常的个性。”杨鹏说着将身上白色衬衫的领子竖立起来,还特意将脖颈处的纽扣解下来两颗,顿时一股“酷帅”的气质油然而生,让人顿觉眼前一亮。

“索命湖?!他还嫌那里吞的人不够多,跑那里凑数去!”葛援朝真急了,“咚咚”的跑回柴草棚,拿起爸爸捞河蚌,带着长竹竿的钉耙就急冲冲的跟着石磊往东跑。

“我不懂小叔可以告诉我吗?”伸出袖管帮葛援朝把满脸的泪水抹掉。看着这张有奶奶柔和的眉眼,却有着爷爷刚毅的鼻梁,比爸爸更加年轻的脸,我心中泛起丝丝抽疼。

我们是**接班人,

“没听见剧院的工作人员说嘛?!不用紧张!”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神秘兮兮的把我们请到这里来,但是我想应该还不至于下大狱。就算要抓人下狱,也犯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直接喊上几个红卫兵,也就完事了。

“宝宝你怎么又不甘心当绿叶,想开花!”石磊很头疼的双腿着地跪在我面前,眼角的余光委屈的控诉李熙卿管教不严。

李熙卿挑出一件文化人的长袍穿上,戴着黑色边框眼镜。不看他眼睛,背微微佝偻,还真有那么点读八股文人的迂腐。而我这次的戏服直接脱离贫下中农,摇身一变,已然基本解决温饱。

“舅舅!”杨鹏激动的呼喊,一声舅舅饱含无数日夜思念的亲情。后台的知青听到杨鹏感情泛滥的一句呼叫,全都涨红了脸,捂嘴窃笑。

“咯咯~~~,吧唧——”看着爸爸一副受惊过度的傻样,我乐了。捧住爸爸的脑袋在他额头留下一个大大的口水吻,得意洋洋的说教,“就像这样的!”

“宝宝就是那只雪白的胖狐狸,而我是狐狸身后的花斑老虎。宝宝说你够不够唬人~~~”李熙卿脸上的微笑温文儒雅,但眼神却犀利的像把带血槽的刀子一样,慢慢的凌迟着对面汪直一伙。

我满头黑线外加翻白眼珠子,简爷爷你知道“对牛弹琴”用在这里特别的和适宜。古人只知道对牛弹琴扫兴,因为遇到一个不通乐理的畜生。可是又有谁知道牛面对一团乱麻的噪音,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而我就是那头不通乐理的蛮牛,也是不通医理的稚儿!

“你爸爸的手艺又精进不少,难怪宝宝你的重量是越来越不轻。”简爷爷吃得满嘴的红酱汁,一边吃一边连连点头。手中的筷子如有臂使的上下翻飞,只看到大海碗的饺子飞快的减少,只一眨眼的功夫,碗跟茶杯全底朝天,甚至连碗底都被舔得干干净净。

“宝宝!”没想到最先吓软的是黄奶奶,一声呼天抢地的嘶吼之后,疯了一样冲到我面前将我小小的身子搂在怀中,苍白的脸上无声的眼泪滚滚滑落,“不要!不要!不要带走我的孩子!”黄奶奶使劲抚摸着我的背脊,神似癫狂的剧烈摇着脑袋,头凌乱的状似贞子。

“不说这些了,再聊下去该吃晚饭了。和平你是厨师长,今儿我们一切都你的调度。”黄奶奶眼看着范老爷子情绪低落,赶紧转移话题调侃父亲。这年头谁家还没有个三灾九难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去纠结那些陈年往事。

“这间是你黄姨住的。刚来的时候连这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大伙看她人不错,是个知识分子出身,就把这间杂货屋收拾收拾让她住了进来。”老人上前将一扇三块木头板子拼凑的木门轻轻推开,屋子里的简陋与昏暗让我想到了张爷爷的那件暗无天日的囚室。不足二十平方的空间里只够放一张床和一些农用工具,阳光从墙壁和屋顶的缝隙中投射进来,让屋子里泥泞潮湿的地面和霉的床腿肚子分毫毕现。

“简院长?!哪个简院长?我们这里只有何院长,是我的父亲。”何珍“惊讶”的拍着胸脯,还算周正的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看着爸爸陡然变得非常难看的脸,笑得越的财大气粗。略一思考,故作恍然的说道,“~~~,有个叫简亦轩的前任院长,逞能去唐山救人。结果怎样呢,出了医疗事故!还美国资深大医师,我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美帝反动派走狗!”

“走吧!早点出还能赶到县城里吃午饭。”爸爸将我抱上自行车的前杠,然后抓住我身后的竹编靠背使劲摇了摇,确定安稳牢固才放心的推着自行车招呼学生一起向县城出。

“谁是我老婆!那个黄毛丫头她——”石磊炸了毛一样“嗖”的站起身,脸皮通红,一手指着房间刚想大声辩解,却在下一秒陡然的卡壳。

“那宝宝不要让我等太久。”李熙卿轻轻将我颓废的脑袋抱起,我惊异的望着眼前这张年轻刚毅的脸上没有半点的勉强与不愿,只有淡淡的期盼与温暖柔和的笑容。

“宝宝不怨恨爷爷?”李熙卿怜惜的捏了捏我肉呼呼粉嫩的嘴巴,幽暗的眸子却晦暗难明的让我看不懂里面的复杂。

刚跨进院门就看到李熙卿侧身仰望着天空一轮圆月,朦胧的月色让我看不真切他的眼,然而挺拔颀长的身形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却显得沧桑而又孤寂。望月思乡,人之常情。想着中午的时候李熙卿那句饱含复杂情感的“爸”爸,我想他是思念故乡和故乡的亲人了。

“煮——煮点开水。”王雄机械的将手里有些潮湿的柴禾送进灶膛里,绯红的脸上一双胆怯的眼睛微微耷拉着。蜷曲的身形让他看上去显得更加的瘦弱不堪,似乎感觉到我探查的视线,王雄畏缩的倚向灶膛内阴暗的死角。

耳边咆哮声渐渐止息,随后犀利索罗的一通迅的忙活。半盏茶的功夫,一切回归沉寂。我舒服的往薄被里拱了拱,开始睡得昏天黑地。

“是哪家的姑娘?”父亲轻声软语中透着股男人的惊羡。大家都曾经年轻过,在情窦初开青涩却又疯狂的年纪里都期望自己的女人像花儿一样娇艳。

“宝宝爸爸问你个事。”爸爸拿着细细的竹竿贼头贼脑的瞄了瞄屋外,确定没人听墙角后,才神秘兮兮的跑到我跟前,压低嗓门说道。

“他昨天就已经来过了。”张爷爷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了捏我粉嘟嘟的脸颊,语气平和毫无火气,就凭这份沉稳的气度,我都不得不佩服这样的老人。我一直好奇张爷爷的身份,但是我却从没有在张爷爷身上有过半点想究根溯源的想法。

“走吧。”李熙卿一手抱着我,一手提着包裹,轻蔑的看到钱梁明两个走远,嘴角划过得色,从身后的岩石缝隙中走出来。

“一年才五十斤?!”我大呼小叫的伸出五根胖嘟嘟的小指头在年轻爸爸和李熙卿眼前一个劲的比划着。我看这日子也不比五六自然灾害好到哪里去,对我来说没肉吃,没电视看,没交通工具的日子和原始部落生活还真是没两样。

“慢点吃。”爸爸大手摸去我嘴角尚未来得及咽下的汁水,一双温柔的眼睛笑眯眯的望着我。似乎只要看着我吃,他就像吃过了一样的满足。

“什么时节?”我扒拉着父亲的手臂,仰着头急急的追问。土螃蟹一直没有闸蟹来的肉质鲜美,只有一对大蟹敖让前世的我一直念念不忘。

“血债血偿!”台下激动的人群个个摩拳擦掌,牙龇目裂恨不得寝其皮,喝其血,啖其肉!我有些惊惧的缩了缩身体,一股寒意从心中升起。这是历史遗漏下的阶级矛盾,封建社会的地主老财最大限度的盘剥穷苦百姓,着实可恨。

仰着头静静的望向头上那一抹黝黑的亮眸,里面倒映出一个可爱的肥嘟嘟的小娃娃,圆溜溜的眼睛清澈充满灵动,正希冀的望着眼前的人,心中莫名的荡漾起一片温暖的涟漪。

“办法是好,可是没剧本。”石磊沮丧。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眼前光线一暗,李熙卿抱着我走进了房间。房间不大却也不小,除了一张床铺、一张桌椅再无其他。其实这样才正常,否则有一套组合沙那才奇了怪了。

“你不要难过,我二哥以为我想要,说是一定帮我找的,你先别哭。”看到孔夏燕美目含泪,小叔叔想上前给予人家宽厚的肩膀,却限于男女授受不亲的古礼,呆头鹅一样急得在原地打转。平时挺能,关键时候就犯怂!在一旁看得心痒痒的我,恨不得一把将小叔叔推到孔夏燕怀中。

“小调皮鬼下次可不敢去河边上玩!”外婆心有余悸的拍着胸脯,一边惩罚性的戳着我的额头。

“这是我的奶瓶!”我指着小奶娃手里的奶瓶,大声嚷嚷道。这奶瓶陪了我一年多,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宝宝看那里!”爸爸指向洞穴顶部的下方,接近月牙形水槽的正前方。

“木村叔叔现在什么都没有,等将来木村叔叔能走出这里,宝宝要任何东西,哪怕是翻了这天,木村叔叔也要找来送给宝宝。”木村轻轻捏着我稚嫩的肩膀,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是我相信那一定非常的亮。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李熙卿的身后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浑身的衣服碎裂成布条,堪堪遮挡住要紧的部位。杂乱的长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看到满是胡须的下巴和紧抿的略显残酷的嘴角。

受了魅惑般傻傻的点头,才猛然想起这个男人可不是家养大狼狗,紧张的小手紧紧的揪住李熙卿胸前的衣领。

“不要想啦,今晚照样是野菜稀饭。”家里要是有肉我犯得着吃蝉虫吗,犯得着为了怕事情败露,丧权辱国的割地赔款吗!

“叫李大哥吧。”李熙卿紧紧的将我搂紧怀中,埋在我的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痒痒的触觉和温热的气流让我有些脸红。使劲揪起李熙卿的头就往旁边拉:注意你的行为,这样的动作会让我很困惑的。

“昨天晚上——”淡漠青年李熙卿意味深长的看着父亲说道。

“是你?!”正是混在知青里的那个冷漠的年轻人。

“好!”张大柱和尤胆点头同意,率先“嗖”的钻进竹林,借着月光向前面“吱吱”叫的欢腾的林间走去。

“冰糖?!”奶奶拿起一包白色的结晶体惊呼。

“说起我爷爷那就不得不说1937年日本鬼子炸了卢沟桥——”年轻爹抑扬顿挫,撸起袖子就想长篇大论。全然没有瞧见汪直和何珍铁青的脸,和身旁简爷爷直抽抽的嘴角。

闻了闻,挺腥,是新鲜牛奶。试探性的舔舔,微甜,有核桃油的香味。“吧唧”一口含住开始吧嗒吧嗒的吮吸起来,肚子很久没有进食非常的饥饿,奶嘴里射出的牛奶有些急,吃得我直哼哼,全然不顾嘴角来不及吞咽而流出来的乳白色。

一颗圆溜溜光秃秃的脑袋上一双黝黑的水眸正好奇的盯着镜子里的一模一样的自己,婴儿肥的小手掌捏了捏自己肉肉的脸颊,圆脸立马变成了烧饼脸。粉红色湿润的小嘴唇上正一滴滴的挂着晶莹的涎水,长长的睫毛好奇的一颤一颤,俨然是一个可爱到极点的小奶娃。

“呜呜~~~”惨遭蹂躏的脸蛋、胸口和屁股一阵阵的凉。想到自己对不起将来的另一半,不禁悲从心起,呜呜的哭出声来。

年轻的女医生看着简院长一脸严肃不容抗辩的决绝,气得铁青的脸上露出怨恨的神色。“哼”了一声后转身离开医院的大厅,望着年轻女人忿然离去的背影,我有些担忧这个让我非常敬佩的简院长。

我心中隐隐的有些恐惧:上一次就是胃病要了我的命。

“呀——”脱口而出说的话依然变音的厉害,心中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小题大做。

“嫂子!我去帮阿和!”说着阿英就把装我的竹篓子递给一旁的伯母。

“等我!”嘶声力竭的吼声带着漫天飞扬的雪花,送走了注定不平凡的1976。

“我们很快会见面的!”我坚信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