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吧。”李熙卿将我一把抱起,脚尖一步步试探性的摸索着前面的台阶。我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渐渐的整个人完全没入洞中。“砰”的一声闷响,身后的石板严丝合缝的盖上。眼前陷入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周围的空气潮湿憋闷,带着一股腐朽的霉味。

这样的日子过得太久,出去已然成为奢求,人在没有希望的绝境中求生存,先必须放弃的就是对未来的期望,和杀死自己的勇气。

“你真的很可爱。”李熙卿“吧唧”在我被捏得热的脸颊上落下一个湿漉漉的吻。

“爷爷洗脸!”爸爸将热水倒进脸盆又加了点井水,我立马颠颠的将洗脸布递到爷爷手里。爷爷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爸爸再一旁嫉妒的瘪嘴。

“学会珍惜吗?”李熙卿喃喃自语,眼神悠远的望向天际,黝黑的眸子里闪过点点的内疚与暖意。

“我觉得不一定是这小子干的。”昨天以前我不敢保证,但是今天看这冷脸小子的作派举止,那是个人物,应该不会跟我们仨小屁孩一般见识的。当然话也不能说满,保不齐就遇到一个特别爱较真,心眼只有针鼻大,还级贪得无厌的家伙。

“小坏蛋又用这一招!我可不是你爷爷,做错事情照样打屁股。”爸爸坏笑得像狼外婆一样张牙舞爪的就想逮住我,我滑得跟个小泥鳅似地几次从爸爸的手底下窜了出去。围着石磨打着转,不时做个鬼脸逗弄年轻的父亲。

“谁?!”刚跑几步我就感觉自己被人窥视了。身后的秦大叔还在暴跳如雷的找放火的人,那么我前面这个人就一定不可能是秦大叔了。赶上来的张大柱和尤胆一左一右将我护在中间。

“各位父老乡亲我叫石磊,大伙儿叫我石头就成,我是本场演出的报幕员。”从大红绸子布后钻出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浓眉大耳,说话声音洪亮,一身干净的白色衬衫倒也衬出几分书生意气。

“没文化!那是自行车!县城里见过。”

“给汪主任。”简爷爷说道。

“小坏蛋!还留了一手!看爷爷的龙爪手。”

“恩!”黄秀华点头,有些疑惑母亲为什么如此惊讶。

“医生,孩子需要住院几天?”年轻的父亲紧张的问道。

“我真的很抱歉,医生已经下班了,这是医院的规定。”年轻的女医生有些生气父亲的无理取闹,一把拉住小窗口的把闩“砰”的关上。父亲闷哼一声,吃痛将手缩了回来。

玩得不亦乐乎的两只感觉身后的压迫感,一转头就看到葛村长铁青着脸和身后一群义愤填膺的乡亲父老。野猴子和短裤小子脸色仓惶的收起毛爪子,低垂着脑袋,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乖乖站到田边上。

“要去也是我去!所有的事是都是我做的,跟你没有关系!”阿英站起身拦在葛和平的身前。尽管她单薄的身体一直在抖,但是挡住身后的那扇斑驳的小门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好啦!县城离我们这整整三十多公里,远着呢,还是赶紧让孩子填饱肚子才是天大的事!”大伯母吓得苍白的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

“才这点大知道什么。”葛和平接过我,放到腿上轻拍,“快睡吧,宝——,苦根。”我翻了个白眼:睡得着就奇怪了。

“哟!不愧是我老黄家的血脉,都好这口。”说着外公将烟缸往我鼻子前凑了凑。

“没!这不是等爹你想个好名字。”年轻父亲笑呵呵的脸上满是羞赧讨好之色。

“大哥!”援朝赶紧将两个黄毛丫头放到地上,麻利的把床旁边的盆子和碗筷叠放在一处。两个小女孩有些畏惧的赶紧站到墙角边上当乖乖女孩,不吵不闹。

“镇定!”低沉的女中音低喝。

“啊?!”听到有人叫喊宝宝,我条件反射的答应,却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熙卿的手掌上。我好奇的伸长脖子,攀上李熙卿的手臂,看到一个粉嘟嘟的小宝宝瞪大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警惕的注视着前方,肥嘟嘟的小手小脚抱住胸前的大奶瓶,凶相毕露的咧开两颗小门牙,一脸的:谁敢跟我抢,我就咬谁的霸道模样。

“这是我的奶瓶!”我指着小奶娃手里的奶瓶,大声嚷嚷道。这奶瓶陪了我一年多,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哈哈~~~”四个男人听到我的话不可遏抑的哈哈大笑,震得整个空旷的洞穴内无限制的放大这样的笑声。我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癫狂的男人: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再看看这个。”张爷爷抹掉眼角的泪渍,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竹雕的小宝宝放到李熙卿的手掌上,这个肥嘟嘟的宝宝大概四五岁,穿着短打汗衫和短裤,正插着腰,挺着胸脯,神态傲娇的翻着白眼,极力想表现得像个小大人样,却反而平添稚儿的纯真与憨态。

“这些是出自和平的手艺,神态逼真,刀刻技法已然登峰造极,我拍马难及。”张爷爷与有荣焉的捋着胡须,神态慈祥的瞧着爸爸。

“啊!我也要爸爸雕的。”从小就觉得爸爸雕刻的小动物活灵活现,从来没瞧见过雕刻的人物也是这样的神态逼真。这可是中国伟大的传统民间艺术,在二十一世纪这就是财富。我眼馋的看着李熙卿手里的竹雕,拼命摇着爸爸的手臂耍无赖。

“这是你张爷爷谦虚,爸爸这手艺都是跟你张爷爷学的,就这门技艺够你爸爸研究一辈子的。”爸爸连连摆手,刚毅的脸上泛起深红色,不知道是羞的还是酒精的作用。

“李小子!还抓着不放,垂涎我的宝贝!”张爷爷通红着脸,一把夺过李熙卿手里的竹雕,小心翼翼的放进口袋,醉眼迷离的看着李熙卿有些不舍的脸,笑的开怀,“喜欢的话,让和平做,这不是现成的模子吗。”张爷爷伸长手臂捏了捏我嘟囔的嘴巴。

“好好,下一次得空一准给你们雕。”爸爸看着我和李熙卿两个人投来的希冀的目光,无奈的扶额答应。

“别关顾着说话,来来,看看和平这次带了什么好吃的。呵!煎饼!呜——”摊在席子上的包裹里有七八块烘烤的焦黄的煎饼和一碟炖蚕豆。张爷爷拿起一块煎饼很费劲的咬了下去,结果煎饼没咬得下来,反倒表情痛苦的捂住自己的牙齿。看得一旁的我感觉自己的门牙都酸倒了。

“等这批麦子打上来,我做顿面食——”爸爸不忍心看到张爷爷一副酸疼难耐的样子。陈高粱粉加玉米粉摊的煎饼,趁热吃还算香脆,但是一旦凉了就像牛皮筋一样艰涩难咬。

“待会用开水一泡,味道还是相当的不错。”张爷爷摆摆手打断父亲有些内疚的自责,将手里的煎饼重新用纸包包好,捏了一颗蚕豆放在嘴里面细细的咀嚼起来,脸上享受的表情似乎吃得不是普通的老蚕豆,而是人间难得一见的佳肴。

“放心吧,待会我去烧点开水。”看着父亲有些放心不下,木村安抚的说道。

“时间不早了,和平带孩子回去吧。”张爷爷小心翼翼的撸起袖子,露出枯瘦的手腕上一块旧式的圆表,表头很大,指针很简单,皮革制的表带已然腐朽,中间有粗针头缝补的痕迹。表头的玻璃护罩有蜘蛛网一样的碎痕,严重影响观看时间的准确度。

“张爷爷、木村叔叔,你们想吃什么?下次大勇来带给你们吃。”我颠颠的跑到张爷爷和木村叔叔的跟前,斜着脑袋一派天真的问道。白米饭咱搞不到,其他的野味还是不在话下的。

“张爷爷什么都不要宝宝带,只要宝宝带这个。”张爷爷捏起我的嘴巴,粉嘟嘟水润的嘴巴咧开一条大大的弧度。我眨巴着眼睛故意装纯真,其实内心感动的难以用语言表达,因为张爷爷希望我无时无刻都是幸福的、开心的。

“木村叔叔现在还欠着宝宝的见面礼,要是让宝宝送吃的给叔叔,那将来叔叔该送什么东西作为宝宝的见面礼呢?”木村叔叔估计很少说如此煽情的话,语气有些生涩,但是无法掩饰字里行间的真诚。我想我和爸爸一样不介意这个人的血液,只是因为我们同在这个年代挣扎过。

“下一次再跟爸爸来瞧瞧张爷爷和木村叔叔,今天很晚了,回去之后要乖乖睡觉,乖乖吃饭,可不许养瘦了哦。”张爷爷站起身将爸爸和抱着我的李熙卿推向石门外。

“不介意的话,下次一起来。”张爷爷似乎很欣赏李熙卿,轻轻拍了拍李熙卿的肩膀,笑得慈眉善目。李熙卿愕然了片刻,重重的点了一下头,转身头也不回的钻进洞穴。

爬出石室,外面漆黑的天空依然月朗星稀,虫鸣声声,一片荒芜。这时候我才注意到石室的身后有一大片水域,水域的下方就应该是地下溶洞了。

“宝宝,回去之后要是爷爷问起来,你怎么说?”爸爸手里拿着我的小衣服,和李熙卿两个人按照原路返回小河村。似乎不放心我会说漏嘴,所以提前串供来了。

“不知道!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扭头不看年轻的爸爸。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我幼小心灵的承受能力,无情的削我面子,到现在我还觉得屁股火辣辣的疼。

“宝贝生气啦。”爸爸从李熙卿身后绕过来,腆着脸凑到我的眼皮子底下,柔声说道。

“不气。”傲娇的扭过头去,继续不理。

“本来打算明晚带宝宝去挖螃蟹的,现在宝宝还在生爸爸的气,看来明天是去不成了。”爸爸一阵惋惜的摇头。